第七章 Stereotypes 成见(第5/7页)

尽管如此,仍然不能否认大部分受到威胁的家庭(主要是犹太人)仍然留在意大利和德国。质问他们为什么留下,仍然是一种历史成见以及历史概念的时代误植,更简单地说,是一种广泛的忽视和遗忘,而随着岁月的流逝,这种倾向也日益严重。20世纪30年代的欧洲并非现在的欧洲。移民总是让人痛苦的,在当时移民也要比现在困难得多,并花费更多的费用。要想移民,一个人不仅需要足够的资金,还需要在目标国家有一个“桥头堡”,即愿意提供担保并且/或者提供住处的朋友或亲属。许多意大利人,尤其是农民,已经在二战发生前的几十年时间中进行了移民,但他们是被贫穷和饥饿所驱赶,并拥有(或者自以为拥有)“桥头堡”。因为目的地缺少体力劳工,所以他们往往被邀请并受到接纳。尽管如此,对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来说,远离“祖国”仍是一个痛苦的决定。

“patria”(父母之邦)——我们要仔细审视这个词汇。它绝对不属于口头语言,除非说笑话,没有意大利人会说“我要乘火车回到父母之邦。”这个词汇出现于近代,并没有固定的含义;在意大利语之外的语言中,它也没有一个含义完全相同的词汇;据我所知,它也没有出现在意大利的任何一种方言中(而这说明了它起源上的博学以及本质上的抽象);即使在意大利,它的含义也并非总是固定的。事实上,在不同的时期,它所指代的地理范围也会不同,从一个人出生的、(从词源上)其padri(父辈)生活的,到意大利复兴运动之后的整个国家。在其他国家的语言中,它或多或少等于“壁炉边”或“故乡”。在法国(有时也在我们中),这个词汇立刻会让人联想起戏剧化的、辩论性的以及华丽的辞藻:当“patrie”(家园)受到威胁或践踏时就会演变成“patria”。对于要出门在外的人,“patria”的概念变得令人痛苦,同时又渐渐消失。诗人帕斯科里(pascoli)离开(并不很远)他的罗马涅(Romagna),他“甜美的家乡”,感叹道:“我的父母之邦,亲人生活的地方。”而对于露西娅·蒙迪拉(Lucia Mondella),《约婚夫妇》中的那个女人,“patria”显然等同于从科摩湖(Como)边拔地而起的群山那“峰峦起伏的座座山峰”。相对而言,在具有较高迁移率的国家和时代,比如当今的美国和苏联,人们不说“patria”,除非在政治-官僚术语中——对于那些时刻在迁移的人民来说,哪里是“壁炉边”,哪里又是“父母之邦”呢?他们中许多人并不知道,他们也并不关心这一点。

但是,在20世纪30年代的欧洲,情况是完全不同的。尽管已经实现了工业化,但仍然有着广泛的农业生产,或永久性的城市化趋势。“出国”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词汇。主要对于中产阶级,不用应付更紧迫的日常需要,才有可能出国。面对希特勒主义的威胁,在意大利、波兰、法国以及德国本土的犹太人选择留在他们感到是“patria”的土地上,其中原因在很大程度上是相同的,尽管在各地有着一些细微的差别。

每个人都会遭遇到机制上的移民困难。当时国际关系颇为紧张:欧洲各国的边境现在几乎不存在,但在当时却相当封闭,而英美则大规模削减移民配额。然而,还有另一个更大的困难:内部的心理天性。这是我的村庄、我的城镇、我的祖国、我的家园,我出生在这,我的祖先埋葬在这。我说着它的语言,接受它的风俗和文化,我甚至对这份文化做出了自己的贡献。我缴纳它的赋税,遵守它的法律。我为它而战,甚至不关心这战争是否正义。为了保卫它的边境,我甘于拿生命冒险,我的一些朋友和亲属长眠在它的烈士陵园里。而我自己,遵从当前的官方言辞,已经宣布我愿意为这个父母之邦奉献我的生命。我不想也不能离开它:如果我死去,我要死在“父母之邦”;这才是我为家园而死的方式。

显然,如果欧洲犹太人能够预见未来,这种对于家园的迷恋而不是积极的爱国主义情怀不会站得住脚。对犹太人的大屠杀并非缺少先兆,从希特勒的第一本书或第一次演讲,他就说得很清楚了。犹太人(并不仅仅是德国犹太人)是人类的寄生虫,必须像杀死害虫一样进行清除。但是,人们难以接受这种令人不安的推理,直到最后一刻之前,直到狂热的纳粹(和法西斯)分子逐个房屋搜查和抓捕犹太人之前,人们都想尽办法否认各种预兆,忽视危险,编造那些我在本书开篇时提到的“合宜的事实”。

这一现象在德国远比在意大利更严重。德国犹太人几乎都是资产阶级,而他们是德国人。正像他们的“雅利安”准同胞一样,他们热爱法律和秩序。他们不仅无法预见,甚至无法想象由德国政府指导的巨大恐怖,甚至在这种恐怖已经降临到他们身边时。一位古怪的巴伐利亚诗人,克里斯蒂安·摩根斯坦(Christian Morgenstern,虽然姓摩根斯坦,但并非是犹太人)的一句极为洗炼的诗句非常适合在这里引用,尽管它写于1910年,在J.K. 杰罗姆(J.K. Jerome)的《三个闲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