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瀛台落日 第一百章(第7/12页)

“再看吧!”

这就更让易贞诧异了!入军机是多少人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事,而张之洞仿佛视之为“嚼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其故安在?倒必得打听一番。

军机章京与内廷奏事太监,常有交往,所以易贞很快地打听到了,原来奏对时与慈禧太后为了满汉之见,言语似乎不甚投机,因而有此意兴阑珊的模样。

易贞是河南商城人,与袁世凯同乡,以此渊源颇见亲密,回到军机处,悄悄相告其事。袁世凯亦很诧异,觉得张之洞的脾气发得没有道理。

“他是什么意思呢?莫非对两王不满?”他问。

“只怕不是不满,是略有轻视之意。”

“这可不好!”袁世凯低声说道:“你不必再提这件事了,传到两王耳朵里,徒生意见。你明白我的意思不?”

“是,明白!”

“张中堂还是住白米斜街?”

“是的。”

“回头我去拜他。”袁世凯唤着易贞的别号说:“丞午,请你关照同人,等张中堂接事以后,不要提满班朋友如何不中用的话。”

“其实,”易贞笑道:“就不说,张中堂也知道。”

“那是另一回事。你只听我的话就是!”

※※※

白米斜街在地安门外,什刹海南。张之洞不知何所本,称之为“石闸海”,但连他家的听差,都一仍旧名,将“什”字念成“结”。

轿子到门,张家的听差出来挡驾,说他家主人到会贤堂去了。会贤堂是张之洞的厨子所开的一家饭庄子,就在什刹海以北。京里提得起名字的大小馆子,都有一两样拿手菜,会贤堂得地利之便,以邻近荷塘中所产的河鲜供客,名为“冰碗”,所以夏天的买卖极好。到秋风一起,自然门前冷落,而今年不同。

原来自亲贵用事,官制大改,多少年来循资渐进的成规,已在无形中失坠。为求幸进躐等,苞苴奔兢之风大炽。会贤堂既是张府庖人掌柜,张之洞的文酒之会自然假座于此,然则仰望“南皮相国”的颜色,想借机接近,或者打听官场的行情,会贤堂就是一道方便之门了。

袁世凯心想,既然来了,不肯稍稍迂道一顾近在咫尺的会贤堂去一会张之洞,足见来意不诚,比不来更失礼,因而绕道北岸。只见会贤堂前,车马纷纷,其门如市。不过等袁世凯的大轿一到,围在一起闲谈聚赌的轿班车夫,自然都敛迹了。

传报入内,张之洞少不得离座相迎。略事寒暄,主人引见了一批他从武昌带来的幕僚,袁世凯认识的只有一个号称“龙阳才子”的易顺鼎。

其时,张之洞已经罢饭,聚客茗饮,亦将散场,只为袁世凯专程来访,不得不强睁倦眼陪着说话。见此光景,袁世凯觉得有些话不便出口,更无法深谈,只说:“庆王特为致意,请中堂务必明天就接事。有好些紧要条陈,可否要取决于中堂。”

其实奕劻并未托他传话,也没有什么非张之洞不能定夺的条陈在军机处,他此来只是劝张之洞别闹脾气,所以用这样的说法敦促。

张之洞亦是爱受恭敬的人,听袁世凯这么一说,就有闲气,亦可消释,拱拱手说:“是了!明天我到内阁接了任,随即入枢。”

“恭候大驾!”袁世凯站起身来又问:“有没有什么可以为中堂效劳之处?”

“言重,言重!”张之洞说:“来日方长,仰仗之处正多,眼前还不必麻烦老兄。”

※※※

张之洞入枢的第三天,接到两江总督端方的一通密电,说是署理江苏巡抚陈启泰“嗜好甚深,不堪封疆重任”,力保湖北藩司李岷琛继任苏抚,并建议以湖北臬司梁鼎芬,调补藩司。

“午桥主张,我无意见,请列公合议!”张之洞将端方的电报,请同僚传观。

这天奕劻没有到班,传观由载沣开始。他跟鹿传霖都没有话,传到袁世凯手里,一看便知此事的来龙去脉了。

原来江苏巡抚陈夔龙调任川督,朝命本以浙江巡抚张曾扬调任江苏。而张曾扬由于处理“鉴湖女侠”秋瑾一案,处置过于严峻,江浙两省的士绅,大为不满,所以对他的新命,纷纷表示反对。江苏士绅甚至公然表示拒绝他到任。

其时陈夔龙已经奉准给假三月,回籍省墓,更有件大事是要赶在十月初十慈禧太后万寿以前到京。如今张曾扬不能到任,他便不能交卸,岂不误了行程?因而电请以江苏藩司陈启泰署理巡抚,以便克期交代,进京祝蝦。

这是必定会邀准的事,也是陈夔龙分内可以作主的事。江苏向来有两藩司,江宁藩司隶属总督,江苏藩司则归巡抚管辖,而端方却认为陈夔龙作此决定,应该先要征得他的同意。居然不经知照,径自出奏,深为不悦。但以无从与陈夔龙作梗,便迁怒到陈启泰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