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瀛台落日 第九四章(第6/11页)

这天段芝贵入谒,袁世凯本已吩咐“请进来”!但以张一麟恰好应邀而至,便又关照且慢,待与张一麟谈完了再说。

“仲仁,”袁世凯唤着他的别号说:“今天有件事奉托。我知道你很忙,应酬笔墨,不该再劳你的神,想想还是拜托大笔为妙。”

“是的。”张一麟问道:“不知道是何应酬笔墨。”

“张香帅七十整寿,该送寿屏,想托你做一篇‘四六’。”

张一麟面有难色。象袁世凯与张之洞的身分,这篇寿屏该写成十六幅,两三千字的“四六”,那怕獭祭成章,也得好几天工夫。在他来说,抽出一整天的闲暇都难,何况好几天。

“仲仁,你勉为其难吧!”

听得府主这么说,张一麟只好答一声:“我勉力而赴就是。”

“拜托,拜托!”袁世凯说:“脱稿以后,亦不必送我看了,看了我亦不懂。请你直接交给张逊之去写吧!”

张逊之是直隶官报局的总办,素有善书之名,张一麟点点头说:“是的!”说完略等一下,如果袁世凯没有话,便待告辞。

“仲仁,请你再坐一坐,有件事顺便料理一下。”说着,袁世凯向听差吩咐:“请何总办。”

这何总办是督练公所教练处的总办何宗莲,字春江,山东平阴县人,天津武备学堂的高材生,但到差不久,跟张一麟两不相识。只是何宗莲觉得能在总督的签押房中,安坐自如,来头一定不小,所以向袁世凯行完礼后,亦向张一麟点一点头,表示敬意。

“这步兵操典,你怎么说?”袁世凯一面问,一面从案头取过厚厚的一部稿本,里面夹着许多参差不齐的签条。

“回大帅的话,这部操典,由日文译过来以后,经过仔细推敲,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原签有点吹毛求疵,只好逐条驳回。”

“你们武夫,懂什么文墨!”袁世凯沉下脸来说:“你们知道原签的人是谁?就是这位张仲仁先生!”

何宗莲大窘,急忙转身拱手,连声喊道:“老夫子,老夫子!”歉疚之情,溢于言表。

“不敢,不敢!”张一麟亦起身还礼,“这部稿子,是大帅交代,我不能不办。不过虽有改正,无非文字上的润饰,于原义并无出入。我不敢强不知以为知。”

“你听见没有?张先生经济特科一等第二名,文字一道,难道你们还不服?”袁世凯毫不客气地开了教训:“越是肚子里有墨水,人越谦虚,唯有半瓶醋,才会晃荡。你把稿本拿回去,仔细再看,好好向张先生请教。”

“是!是!”何宗莲双手将稿子接过来,“叭嗒”一声,碰响了皮靴跟,接着转身问张一麟:“不知道老夫子什么时候有空?”

“那就难说。不过,我不大出门,你随时请过来,我们谈谈。”

“是!我下午去拜访老夫子。”

“好,我候驾。”

于是何宗莲又转身问:“大帅还有什么吩咐?”

“我想,新军应该举行一次大操,你倒不妨先筹划起来看。”

“是!”

停了一会,袁世凯不再有话,何宗莲便捧着步兵操典的手稿退了出去。张一麟等他背影消失,向袁世凯劝说:“大帅的词色似乎太严厉了。”

“没有法子!对此辈不能假以词色。尤其不能让武的压倒文的。否则,必有自贻伊戚的一天。”

“武的不能压倒文的”,这句话给张一麟的启发很深,觉得袁世凯能有今天,也许就得力于这一点。

※※※

对于日俄两国在东三省的战况,袁世凯问得很详细,当然最关心的是战局的结果,究竟是日本胜,还是俄国占上风,或者不胜不败,归结于和局。

“陆军方面,大致日本胜的把握。”段芝贵说:“俄军反攻辽阳,死了四万人,损失很重。不过,日军亦是筋疲力竭了。如今两军隔一条浑河在休息,大局要看旅顺的俄军支持得住支持不住。”

“照你看呢?”

“很难说。旅顺的防御工事太好了,地险而兵精,日本第三军已经发动过三次总攻击,敢死队一波接一波,乃木希典的儿子在里面,可是徒劳无功。”

“喔,”袁世凯很注意地问:“乃木的儿子亦是敢死队?”

“是的。”

“结果呢?”

“当然阵亡了。”

袁世凯点点头,脸色沉毅,“照我看,乃木一定可以攻下旅顺。”他问:“如今日军距旅顺多远?”

“最接近旅顺的一个阵地,五、六里,现在正在攻老虎沟。

照日本人说,如果能把老虎沟攻下来,形势就会改变。”

听得这话,袁世凯起身去看悬在壁上的“旅顺要塞兵要图”,找到了老虎沟,看到下注“二○三高地”的字样,方始明白。

“是了!日军吃在仰攻,‘顶石臼做戏,吃力不讨好’,若能占领二○三高地,对港湾成鸟瞰之势,俄军残余的军舰,就什么作用都没有了。”袁世凯停了一下问:“我们能不能帮他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