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母子君臣 第七八章(第3/12页)

“这就是所谓‘伪皇孙案’,伪皇孙充军到伊犁,后来又冒称皇孙,结果为伊犁将军松筠所斩。”孙一振谈到这里,略停一下又说:“伪皇孙自己充军,又眼见和尚杀头,严刑峻法不足以儆其重蹈覆辙,这事也就奇了!”

“老夫子的意思是,”郭缙生问道:“这个皇孙根本不伪?”

“谁知道?这就是所谓疑案。”孙一振说,“再有一个故事,出在康熙年间,就是朱三太子一案。这一案,千真万确,一点不假,圣祖杀的是如假包换的朱三太子!”

“呃,”郭缙生问道:“何以见得?”

“这是国初的一件大案。”凌兆熊也说,“我读过《东华录》,上有此案的记载。事情发生在康熙四十几年,明朝已亡了六十年。案内的正犯是个七十老翁,仿佛还是个文弱的读书人,要说他就是‘朱三太子’,似乎过于离奇,不是被诬,就是假冒。”

“东翁的成见太深。”孙一振率直答说,“既非被诬,更非假冒,不过稍微错了一点点。崇祯十七年甲申三月,李自成破京的时候,思宗先亲眼看皇后妃子自尽,又手斩昭仁公主,怕落入流寇手中受辱,然后拿太子及皇三子定王慈灿、永王慈焕交付亲信太监,各人去投奔各人的外家。父子诀别之际,思宗叮嘱三个儿子,国亡以后,混迹民间,要忘记自己是皇子的身分,见了年纪长的,要叫爷爷,轻一点的称伯伯、叔叔。幸而不死,长大成人,要为父母报仇。这样处置完了,方始在煤山一株松树上,自缢殉国。太子跟两王出宫以后,遭遇不同。东翁所说《东华录》上所记的这件大案,别的都不错,所错的一点点是,误弟为兄,那个‘七十老翁’是行四的永王慈焕,而非‘朱三太子’。这个故事要从山东东平州的一个名叫李方远的谈起……。”

大概在康熙二十二年春天,李方远到一个姓路的朋友家去赴宴,同座有位客人,生得仪表堂堂,吐属文雅,很令人注目。主人介绍此人说:“姓张,号潜斋,是浙江的名士。学问渊博,写作兼优,而且精于音律,下得一手好棋,如今是本地张家的西席。”

张潜斋人很谦虚,一桌的人都应酬到,但对李方远格外亲热,殷殷接谈,颇有一见倾心的模样。李方远亦觉得此人不俗,是个可交的朋友。

过了两天,张潜斋登门拜访,送了一把他手写的诗扇,果然写作兼优。就此正式订交,常有笔墨文字的应酬。这样过了半年有余,一天张潜斋跟他说:“我要回南边去一趟,大概两个月就可以回来,特来辞行,还有一件事奉托。家有数口,柴米由东家供给,不过每个月要一千铜钱买菜,不能不乞援于知己。”

“那是小事,”李方远答说:“请放心,我按月致送到府就是。”

原说两月即回,结果去了半年犹未归来。李方远因为会试进京,动身之前关照家人,仍旧按月接济张家。等他春闱及第归来,张潜斋已经携眷回南。如是不通音问有十年之久。

康熙三十五年,御驾亲征噶尔丹,李方远在大军所经的饶阳当知县,奉委兼署平山。军需调发,日以继夜,忙得不可开交,而张潜斋翩然来访。李方远连跟他叙一叙契阔的工夫都没有,送了一笔程仪,匆匆作别。

这一别又是十年。在康熙四十五年冬天,李方远已经辞官回里,张潜斋又来相访。这次带来两个儿子,一个老大,一个老四。直道来意,说是江南连年水灾,米贵如金,不得已到山东来投奔知交,希望李方远替他谋一个“馆地”。

所谓“馆地”,不是做幕友,便是教书,这都是隔年下“关书”聘定的,年近岁逼,来谋馆地,岂非太晚?李方远想了一下,留他教几个童蒙的孙子。从此,张潜斋成了李家的西席。

李家的孙子读《三字经》、《千字文》,所以张潜斋的儿子,亦可代父为师。而张潜斋本人,则经常去看他以前的那个姓张的学生,每去总在十天左右。一次,李方远问他,何不在张家多住些日子,张潜斋答说:“师弟之间,拘束很多,不便谈笑,不如在府上自由自在。”李方远听他这话,越觉亲密。只是总觉得张潜斋的行迹不免神秘,而眉宇之间,别有隐忧,几次想问,苦无机会,也就不去理他了。

第三年的初夏,午后无事,李方远与张潜斋正在书房里对局,棋下到一半,家人慌慌张张地来报:县官带了无数的兵,将宅子团团围住,不知何事?

一听这话,张潜斋神色大变;李方远还来不及询问究竟,官兵差役已一拥而进,拿铁链子一抖,套上脖子,拉了就走。

被捕的是李方远及张潜斋父子,一共四个人。

李方远茫然不明究竟,亦问不出丝毫真相,只知事态严重。因为县官亦只是奉命拿人,抓到以后,问都不问,连夜起解,送到省城。这就表示,这件案子唯有臬司或者巡抚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