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母子君臣 第七七章(第9/11页)

再往里看,廊沿上听差跟车伕相对发愣,一见余庄儿不约而同地迎了上来。听差努一努嘴,又使个眼色,意思是余诚格在屋子里,可别声张!

余庄儿点点头,轻声问道:“一共该多少帐?”

“总有七八百。至少也得有一半,才能打发得了这批讨债鬼。”

“不要紧!你告诉他们回头准有。先去了别家再来,不肯走要坐等的,到门外去等,这么挤在院子里不象样!”

听差知道来了救星,欣然应诺,自去铺排。余庄儿便上阶推门,由堂屋转往西间卧室,向里望去,但见余诚格正伏案振笔,专心一致地不知在写些什么?

余庄儿悄悄掩到他背后,探头一看,白折子上写的是:“山东道监察御史臣余诚格跪奏,为大臣品格卑污,行止不端,请立赐罢斥,恭折仰祈圣鉴事,窃查户部左侍郎,总管内务大臣立山……。”

看到这里,他一伸手就把白折子抢到手里。余诚格大吃一惊,急急回头看时,只见余庄儿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说:“这是干吗呀!都是好朋友,你真的好意思参人家?”

余诚格定定神,意会到了是怎么回事。冷笑一声说道:“哼!你用不着来替人家做说客。别样事能依你,这件事断断不依!好立山,王八蛋,我参定了他了!”说着跺一跺脚,”一过了破五,我就递折子!”

余庄儿又笑了,“你老的火气真大!”他说,“大概心境不大好。”

“对!我的心境不好。债主临门,一来一大群,我的心境怎么好得了?”

“原来是为这个呀!”余庄儿走过去揭开白洋布窗帘,“你老倒看看。”

余诚格从纸糊窗子中间嵌着的一方玻璃望出去,院子里空宕宕地,只影俱无,不由得愣住了。

“那,那些要帐的呢?”

“要帐的怕你余都老爷发脾气,全吓跑了!”余庄儿毫无表情地说。

这是所谓“阴损”,但余诚格不怒而喜,在余庄儿脸上拧了一把,随即往外就走。

“上那儿去?”余庄儿一把拉住他。

“我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别问了!我来告诉你。你先替我坐下。”他把余诚格揿坐在原位,自己拖张凳子在对面坐下,却不言语,只怔怔地瞅着他。

“你看什么?”余诚格摸着自己的脸问。

“余都老爷啊余都老爷,怪不得大家都怕了你们,凡事只讲呕气,不讲情理。人家倒是一番好意,怕你过年过不去,知道你在宏兴店,特为亲自来送节敬。谁知道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节敬”二字入耳,余诚格的眼睛一亮。不过,那是未摔茶杯以前的话,如今又不知如何?且等一等再说。

等的当然是节敬,余庄儿急于回去复了命,好回家过年,无心呕他,便将红封套取了出来,一面递,一面说:“立四爷总算是够朋友的,特为叫我送了来。不过,余都老爷,如今我倒有点儿顾虑,你老可别害我!”

“害你?”余诚格茫然不解,“怎么叫害你?”

“节敬四百两是我送来,是你亲收,没有第二个看见。你收是收了,过了破五,递折子参人家,立四爷不会疑心你余都老爷不顾朋友的交情,只当我吞没了送你的节敬。那一来,不是害了我?”

“笑话!”余诚格双手笼在袖中,意态悠闲地说,“我跟他的交情,就算他对不起我,我好意思动他的手?”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很快地伸手出来,一把夺过一直提在余庄儿手中的参立山的折稿,笑笑说道:“我也是坐困愁城,无聊,随便写着解闷的,你可别告诉他!”

“我告诉他干什么?”余庄儿这时才将红封套交到他手里,站起身来说:“你打发要帐的去吧!他们回头还会来,我可要回家了。”

“慢点!”余诚格踌躇了一下说,“立四总算够朋友,我亦该有点表示吧!你倒替我想想看。”

“那好办,一过了破五,你在我那儿请他喝顿酒就是。”

“对,对!准定这么办。你先替我约一约他,初七晚上,在你那儿叙一叙。”

第二天便是光绪二十六年庚子元旦。余诚格特意到立山府上去拜年。主人宫里有差使,不曾回家。余诚格留下一封柬帖,约立山正月初七在余庄儿的下处小酌。

到了那天,做主人的午饭以前就到了韩家潭余庄儿的下处,不道立山比他到得还早,正在堂屋中做庄推牌九。一见余诚格,放下卷了起来的雪白纺绸的袖头,拱拱手说:“恭喜!

恭喜!”

“恭喜!恭喜!”余诚格说:“那天我到府上拜年去了。”

“我知道,失迎。”

“有话回头再说!”站在左上角替庄家“开配”的余庄儿推一推下门的一个孩子,“起来!让余老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