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宫外史上 第五一章(第10/14页)

户部跟刑部一样,按省分司,所不同的是户部没有直隶、奉天两司,刑部的江苏、安徽两司,在户部合而为江南司,所以刑部十七司,户部只有十四司。司有大小之别,户部山东司管盐法、云南司管漕运、广西司管钱法、贵州司管关税,合称为“盐、漕、钱、关”四大司。洪杨以后,洋务渐兴,关税重在洋关,不归贵州司管,钱法则云南铜久已绝运,所以桂、黔两司,沦为小司。新的四大司,除了山东、云南以外,陕西司兼辖甘肃,而且管理宗室及京官文武俸禄,各衙门钱粮、各路茶引,福建司兼管顺天直隶的钱粮。阎敬铭看帐,便从这“山、陕、云、福”四大司的帐目看起。

看帐的样子象大家巨族的总管、总司出纳,一本“旧存、新收、开除、实在”的“四柱清册”到手,算盘打得飞快,稍有错误,立即指了出来,所以十四司的钱粮收支,两天的工夫,便已全部看完。

最后要看南北档房的帐了。南档房只管八旗的人丁钱粮,关系不大,北档房则是户部第一机密重地,为天下财赋的总汇,国家岁入岁出几许?积存若干?盈亏得失如何?都非问北档房不可。当初为了防范汉人,北档房的司官,称为“领办”、“总办”,定制只能由满洲及汉军充任。阎敬铭当年在户部时,对此就大感不满,如今当了本部堂官,一朝权在手,决心先从这顶要紧的地方,下手革新。

“请福老爷来!”

“福老爷”是正红旗人,名叫福松,北档房“掌稿”的司官,被唤请到堂,一揖以后,站着等候问话。

“部库存银多少?”阎敬铭问。

“董大人移交的时候,部库实存七百三十六万两。”

“我问的是今天。”阎敬铭慢条斯理地,拿中指戳戳公案:

“此刻。”

“还没有算出来。”福松也是慢吞吞地,“因为大人接事太匆促了,司理赶办不及。”

他自以为是绝好的托词,其实糊涂透顶,库存现银,随时都有实数,根本不用核算造册。阎敬铭见过不少头脑不清的旗人,无可理喻,便即吩咐:“你把该管的书办找来。”

“管库帐的书办,今天告病假。”

“总有替他的人吧?”

“没有。”福松答得极其干脆。

这一下阎敬铭可真忍不住了,“我跟你说不清楚。”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另外找个人来。”

福松答应一声:“是了。”随手请了个安,动作利落,姿态亦很“边式”。

另外找来的一个领办,是内务府出身的正白旗包衣,名叫龄寿,抱了一大叠帐簿,来见堂官。问到他的职司,说是管京饷。

阎敬铭知道,他所说的“管京饷”,只管收入,不管支出。

京饷每年数百万,前一年年底规定各省分摊的数目,一开年就报解,总要到端午前后,才能解清,此刻是五月中旬,正是清结京饷的时候,所以他点点头说:“很好!我正要问京饷,你把各省报解的实数说给我听听。”

“喏!”龄寿将帐簿往前一送:“都在这里。”

这是个比福松更糊涂的人,连做官当差的规矩都不大懂。阎敬铭大为不满,摇着头说:“我不要看帐,听你告诉我就行了。”

“这得现算。”龄寿答道,“等司官拿回去算好了,再来回话。”

“不,不!”阎敬铭指着一旁的坐位说:“你就在这里算。”

“回大人的话,”龄寿嗫嚅着说:“司官打不来算盘。”

阎敬铭大摇其头:“越来越不成话了!”他沉下脸来说:

“你回去听参。”

龄寿面如死灰,环视同僚,意在乞援。可是,阎敬铭的脾气跟作风,不但早就听说,而且此刻已当面领教,谁也不敢自找没趣代他求情,所以都装作未看见。

龄寿抱牍下堂,告病假的书办却赶到了,仍由福松领了上来,说是:“大人有话,请尽管问他,他最清楚。”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张金华。”

“你年纪不小了。”阎敬铭问道,“在部里多少年了?”

“大人由翰林院分发到部,小的就在部里当差了,算起来是三十六年。”

“喔,你的精神倒不坏。”阎敬铭问道:“你有几个儿子?”

“小的没有儿子,只有一个胞侄。”

阎敬铭记在心里。书办是世袭的差使,没有儿子,将来就不能承袭。记住了,免得将来有冒名顶替的情事。

“你今年多大?”

“小的今年六十八。”张金华答说。

“望七之年,也该回家纳福了。”

这是示意这个书办该告退了。张金华倒也不在乎这位尚书,响亮地答道:“小的到了效不得力的时候,自然禀明司官,回家吃老米饭。”

听他当面顶撞堂官,旁边的人都替他捏一把汗。阎敬铭自然不会理他这话,只问公事,“说部库存银多少,只有你知道。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