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帘 第三十二章(第3/13页)

“是!”恭王答应着又请示:“内务府承办司员,实在胆大自专,臣请旨先交吏部议处。”

这当然照准。等退了朝,慈安太后特地把皇帝找了来,告诉他说,听政办事,不可操之过急。多少年的积弊,也不是一下子整顿得来的。象今天这样的事,给内务府大臣一个钉子碰,让他们心存警惕也就是了。又说,在上者要体谅臣下的苦衷,桂清虽上了折子,其实也不愿崇纶的面子太难看,如果一定要严办,彼此结了怨,桂清以后在内务府办事做人,都很难了。所以为桂清着想,也不宜处置太严。

皇帝心想,内务府的那班人疲顽不化,五月底因为御史的参奏,将明善的儿子,内务府堂郎中文锡,撤去一切差使,这样的严谴,不足以儆戒其余,如果遇事宽大,此辈小人,越发肆无忌惮。无论如何宜严不宜宽!

因此,他不觉得慈安太后的话,句句可听。但自有知识以来,就不曾违拗过她的意思?所以心不以为然,口中却仍很驯顺地答应。而心里不免有所感慨,做皇帝实在也很难,无法全照书上的话行事,种种牵掣,不能不委屈自己,这些苦衷都是局外人所不能了解的。

“还有你娘那里,”慈安太后又说,“辛苦了多少年,真不容易!你总要多哄哄她才是。”

听到这话,皇帝又有无限的委屈。从杀了小安子以后,便有闲话,说皇帝不孝顺生母,这些话传来传去,终于传到了他耳朵里,为此跟小李大发了一顿脾气。及至今年选后,凤秀的女儿不能正位中宫,这些谣言便越传越盛,甚至有个通政副使王维珍,居然上奏,说什么“先意承志,几谏不违;孝思维则,基诸宫廷”,意外之意,仿佛皇帝真个不孝。当时便想治他的罪,也是因为慈安太后宽大,只交部严议,罢了王维珍的官,犹不解恨。现在听慈安太后这样措词,随即答道:“只要能让两位皇额娘高兴的事,儿子说什么也要办到。不过,我可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哄得我娘高兴?”

慈安太后默然。不提不觉得,一提起来,想一想,皇帝也真为难。除非不管对不对,事事听从,慈禧太后才会高兴。无奈这是办不到的事,她想掌权,难道就一辈子垂帘,不让皇帝亲政?

于是她只好这样答道:“儿子哄娘,无非多去看看,陪着说说话,逗个乐子什么的。你多到长春宫走走,你娘自然就高兴了!”

提到这一层,皇帝不免内愧。他自己知道,从小到今,在慈安太后这里的时候,一直比在慈禧太后那里来得多,虽然他有他的理由,但这个理由跟人说不明白,他也不愿说:慈禧太后一直看不起儿子!在她眼前,不是受一顿数落,就是听一顿教训,令人不敢亲近。

这个理由跟慈安太后是可以说的,可是这不是分辩自己错了没有的时候。现在是讲孝顺,顺者为孝,既然慈安太后这么说,就照着办好了。

于是,他站起身来说:“我这会儿就到长春宫去。”

“对了!”慈安太后欣然地,“你先去,一会儿我也去看看你娘。”

一到长春宫请过了安,皇帝把这天召见军机的情形,都说了给慈禧太后听。谈到一半,慈安太后也来了。恰好内务府送来了粤海关监督崇礼进贡的大婚贺礼,于是两宫太后将那些多半来自西洋的奇巧珍玩,细细欣赏了一番,重拾话题,忽然谈到了在热河的往事。

“当时也不承望能有今天!”慈禧太后摸着额上的皱纹,不胜感慨地说,“一晃眼的工夫,明年又该是酉年了!”

“这十一年,经了多少大事!”慈安太后是欣慰多于感叹,“如今可以息一息了!”

说的人只是直抒感想,听的人却仿佛觉得弦外有音,慈禧太后认为慈安太后是在劝她抛却一切,颐养天年。想到慈宁宫,她就觉得厌恶,那是历朝太后养老的地方,一瓶一几,永远不动,服侍的太监也是所谓“老成人”,不是驼着背,就是迈不动步。人不老,一住进那地方也就老了!

眼中恍然如见的,是这样衰朽迟滞的景象,鼻中也似乎闻到了陈腐恶浊的气息,慈禧太后忍不住大摇其头。在慈安太后和皇帝看,这自然是不以“息一息”的话为然。

那该怎么说呢?皇帝不敢说,慈安太后却不能不说,“你也看开一点儿吧!”她的话很率直,“操了这么多年的心还不觉得苦?操心的人,最容易见老!”

让慈禧太后觉得不中听的是最后一句话,难道自己真的看起来老了?当时就恨不得拿面镜子来照一照。

“趁这几年,还没有到七老八十,牙齿没有掉,路也还走得动,能吃多吃一点儿,能逛多逛一逛,好好儿享几年清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