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帘 第三十一章(第13/15页)

有这样的答复,彭玉麟颇为满意。当时便把何穆请了来,告知其事,嘱咐他密密准备。何穆谨慎胆小,既怕风声外泄,张虎山畏罪潜逃,又怕他到时候恃强拒捕,甚至鼓动部下闹事。忧心忡忡地回到了县衙门,不回上房,先到刑名老夫子那里,悄悄问计。

“张某人耳目众多,这件事倒要小心!此刻先不必声张,等明天金参将到了再说。”

“金参将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到了又怎么动手?”

“算他明天一早从杭州动身,不管水路还是陆路,到石门总在下半天。如果来不及,只好后天再说。”

“就怕夜长梦多。”何穆皱着眉说:“最好明天就了掉这件事。”

刑名老夫子沉吟了一会,点点头说:“那就这样,请东翁今天就发帖子,请他明天下午议事,晚上吃饭。另外再邀几位陪客,邀地方上的绅士。到时候彭大人如果要提审,就请他们做个原告或者见证。”

“这计策好。不过,议事得要找个题目。”

“现成就有一个。”刑名老夫子说,“中元快到了,张虎山以超度殉职水师官兵为名,想敛钱做水陆道场,明天请地方绅士来,就是讲摊派。张虎山对这件事一定起劲。”

“好!”何穆拱拱手说:“好,一切都请老夫子调度。”

当天就发了帖子,约在第二天下午三点钟见面。到了时候,张虎山便衣赴会,随带四名掮了洋枪的卫士。刑名老夫子暗中早有了布置,等把张虎山迎入后园水阁,便有相熟的差役把那四名卫士邀了去喝茶休息,隔离在一边。随后便请典吏到彭玉麟船上去伺候,同时传齐了吹鼓手等接王命,暗中关照了“三班六房”和刽子手,等着“出红差”。

外面剑拔弩张,如临大敌,里面水阁中却正谈得很热闹,谈到红日沉西,说定了摊派的数目,忽然听得放炮,接着是“咪哩吗啦”吹唢呐的声音。张虎山诧异地问道:“这是干什么?”何穆自然明白,供奉“王命旗牌”的龙亭,已经抬进大堂,这一下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便匆匆站起身来说道:“大概是恭行大婚典礼,大赦天下的恩诏到了。我得赶紧去接旨,各位请坐一坐!”

他是信口胡说,张虎山却被蒙住了。等了不多一会,只见何穆贴身的一个听差,匆匆而来,打个千说道:“敝上请张老爷到花厅里坐,有位贵客想见见张老爷。”

“喂!”张虎山用迟疑的声音问道:“是那个?”

“听说是张老爷的同乡。”

又是贵客,又是同乡,张虎山便兴冲冲地跟了去了。

张虎山未到,彭玉麟已先在花厅中等候。因为接王命的缘故,特为穿着公服,布袍布靴,相当寒酸,但有三样东西煊赫,一样是珊瑚顶子,一样是双眼花翎,还有一样更显眼:黄马褂。然而这还不足为奇,威风的是记名总兵,实缺参将,也是红顶子的武官为他站班,金参将之下是县大老爷何穆,这时也换了公服在伺候差使。

“张虎山带到!”金参将随带的一名武巡捕,入厅禀报。

这话传到廊下,张虎山的神色就变了,带入厅中,向上一望,大概认出独坐炕床的大官,就是那天在书场为自己所呵斥的乡下土老儿,顿时有些发抖,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张虎山!”金参将冷峻地发话,“钦差彭大人有话问你,你要照实答供。”

“是,是!”张虎山磕着头,自己报明职衔姓名。

“张虎山,”彭玉麟问道,“你本来在那里当差?”

“一直在嘉兴,沿运河一带驻防。”

“在营多少年了?”彭玉麟又问:“是何出身?”

“在营八年,行伍出身。”张虎山略停一下又说,“先是弁目,后来补上司书,因为打仗的功劳,升了把总。”

“你当过司书?那么,你也知书识字?”

“是!”张虎山说,“识得不多。”

“你在营只有八年,自然没有打过长毛。又是司书,怎么会有打仗的功劳?”

这句话似乎把张虎山问住了,结结巴巴地好半天,才勉强道:“是保案上来的。”

彭玉麟当年奉母命避祸之时,一面在衡阳石鼓书院读书,一面在衡州协标下支马兵的饷当司书,深知其中的“奥妙”。司书在有些不识字的营官看来,就是“军师”,弟兄们则尊称之为“师爷”,有什么剿匪出队的差遣,事后报功,都靠司书,把自己带上几句,夸奖一番,事所必然。张虎山的所谓“保案上来的”把总,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你不曾打过仗!这也不去说它了。我且问你,你到石门几年了?”

“三年不到。”

“三年不到。噢!”彭玉麟自言自语地点点头,停了一会问道:“你有几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