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帘 第二十三章(第13/14页)

第一步是托人跟户部的书办拉交情,请到饭庄子小酌,探问口气,要怎样才能把这四千万两银子的报销,顺利过关?

六部的实权,操在司官手中,司官又必须依赖书办,所以要“过关”的关键,还在书办身上,而户部的书办与吏部的书办,比其他各部的书办又不同。本来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有六个字的比拟:富贵威武贫贱。吏、户两部的书办,占个“富”字,却真是当之无愧。

但户部的司官和书办,在内部又有区分,十四个“清吏司”的职掌各各不同。这天李鸿章方面的人,邀请的主客是“江西司”和“贵州司”的书办,就因为江西司稽核各省协饷,贵州司稽核海关税收,这都与淮军平捻的军费报销,有密切关系。

再有一个主客,越发要紧,这人是户部“北档房”的笔帖式。户部的总帐,归北档房所管,国家岁出、岁入的确数,只有北档房知道,那里的司官胥吏,历来不准满人插足。同时北档房负复核的责任,报销的准与不准,最后就要看北档房,因而这个名叫乌克海的笔帖式,被奉为首座。

代作主人的是一个山西票号的掌柜,姓毛行三,他这家票号跟淮军粮台有往来,李鸿章在京里有什么应酬馈赠,常由他出银票过付。跟户部的人极熟,三天两头在一起,不是酒食征逐,就是听戏“逛胡同”,下馆子吃饭,照例要“叫条子”。但这天却只是“清谈”,因为要商量“正事”,而这件正事的关系出入甚巨,不足为外人道的缘故。

酒过三巡,毛三开口了,“乌大爷,”他说,“都不是外人,敞开来谈吧!‘那面’托我先请教、请教各位的意思。”

“这也用不着我说,部里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乌克海说,“我们哥儿几个,倒不妨先听听那面的意思。”

这话很难说,毛三只受托探问口气,不能放下什么承诺,想了想自作聪明地说:“从前曾大人……。”

刚提了这一句话,乌克海就打断了他的话,“嗐,还提那个!”他痛心疾首地说,“那时候倭中堂‘管部’。这位道学老夫子,根本就不懂什么叫人情世故,也不跟大家商量商量,糊里糊涂就上了个折子,平洪杨的军费免予报销。这倒也不是便宜了曾大人,是便宜了他下面的粮台。都要照倭中堂这个样,我们家里的耗子都得饿死了。”

“那么,”毛三问道,“乌大爷,你也别管部里的规矩不规矩,反正托的是我,也总不能说是非按规矩办不可。这话是不是呢?”

“当然,熟人是熟人说话。等我们商量、商量再说。”

三个人坐到一边,悄悄低语了一番。其实这是做作,应该开个什么“盘子”早就在部里商量好了来的。

“别人来说,是这个数,毛三爷,看你的面子,这个数。”

乌克海比着手势,先伸一指,再伸三指。

“一三?”毛三问道:“一厘三毫?”

“对了,一两银子一厘三。报多少算多少。”

“这个……,”毛三问道,“能不能再少一点儿?”

“一厘不能少。”乌克海斩钉截铁地回答。

由于乌克海的口风甚紧,无可通融,毛三也就不必多说。散了席随即赶到贤良寺。李鸿章对此事特别关切,降尊纡贵,特别找了毛三来亲自问话。

磕过头起身,毛三斜签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把乌克海的话,照实说了一遍。李鸿章心想,两江地方,前后数年为平捻所支出的军费,总在三千万两左右,照一两一厘三毫扣算,一千万就得十三万;三千万左右,就得四十万两银子,这笔数目不小了。

“部里原来是什么规矩?”李鸿章问道:“你可晓得?”

“回中堂的话,这没有准规矩的,看人说话。”

“噢!”李鸿章要弄明白,是看报销的人说话,还是看居间的人?这得弄清楚:“如何叫看人说话?”

“象中堂这样,他们不敢多要。”毛三又说,“再要看各人的做法怎么样?我们这面漂亮,他们那面也漂亮。”

“嗯,嗯。”李鸿章虽没有说什么,心里在估量毛三到底是为自己说话,还是为对方说话?

“再有句话,不敢不跟中堂回,那班人真正是又臭又硬,事情越早办越好,晚了还花不进钱去。”

“为什么呢?”

“人防虎,虎也防人。”毛三低声说道,“晚了,那班人只当另有布置,就不敢要了。”

由这句话,李鸿章知道毛三相当忠实,因为他说的话很中肯。这件事一起了猜疑之心,不敢要钱,那就一定公事公办,尽量挑剔,事情就会很棘手。

“你倒是个肯说老实话的人,很好!辛苦你了。”

说罢,李鸿章手扶一扶茶碗,廊上的戈什哈便喊“送客”,毛三赶紧站起身来要叩别,李鸿章已经哈一哈腰,往里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