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帘 第十六章(第3/10页)

这时才有人说话,是文祥:“我看先把醇王、王少鹤、孙鹏九的那三个折子,念来给大家听听吧。”

于是先念醇王的折子。次念王少鹤——王拯的折子,他是广西人,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多年,官已升到通政使,成为“大九卿”之一。按常例来说,只要勤慎当差,很可能步焦祐瀛、曹毓瑛的后尘,“飞上枝头作凤凰”,由军机章京一跃而为军机大臣,但以体弱多病,又沾上极深的嗜好,懒得不想动,所以不为恭王所喜。他又参过薛焕,因而得了贬官出军机的处分。蔡寿祺第一个奏折中,有意拉上他,引以为援,王拯的书生味道极重,反认为这一来非以德报怨,仗义为恭王执言不可。他抽足了鸦片,常多奇想,在这个折子中便保举倭仁和曾国藩“可胜议政之任”,大家听了,都笑笑不响。

再下来念孙鹏九——孙翼谋的那个奏折,语气粘滞不畅,但也有好文章,就是恭王曾念给醇王听的那一段。在内廷当差,比较熟悉宫闱情形的,都觉得女主当朝,确已有前明阉人窃政的模样,所以对孙翼谋这个防微杜渐的远见,都在暗暗点头。

“现在请各抒伟见吧!”文祥等念完三个奏折,这样安详地说。

于是议论纷起。舒怪的是发言的人,不是默默无闻之辈,就是过去红过,现在已在“局外”的那些冷衙闲曹,有趣的是有一种正面的意见,立刻便有一种反面的驳斥,然后又有正面的回护,反面的责难,一来一往,象拉锯似的,好久没有定论。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肃亲王华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

“我拟了个复奏的稿子在这里,请大家听听。”

这个奏稿的措词,首先就从侧面为恭王开脱,说他“受恩深重,勉图报效之心,为盈廷所共见”,这虽未公然指陈国事非恭王不可,但论其本心无他,则蔡寿祺所指的四款罪名,便轻轻地卸掉了。然后,支持醇王的意见,诚如所言,“倘蒙恩施逾格,令其改过自新,以观后效,恭亲王自当益加敛抑,仰副裁成”,接着说王拯、孙翼谋的奏折,“虽各抒己见,其以恭亲王为尚可录用之人,似无异议”,这一笔的渲染,见得复用恭王,为廷臣的公议。但是如何录用,“总须出自皇太后、皇上天恩独断,以昭黜陟之权,实非臣下所敢妄拟”。

用意周密,措词宛转,而且简洁异常,全文不足三百字。而“实非臣下所敢妄拟”这句话,又实在是请求两宫太后,复用恭王领军机。因为唯有名义上的和实际上的宰辅之任——大学士和军机大臣的任命,才非臣下所敢妄拟,王拯的保倭仁和曾国藩可当“议政大臣之任”,为大家所窃笑的原因,正就在此。

肃王念完,那些刚才不曾发言的人,才纷纷响应。这一下,倭仁完全失败了,他被迫要修改他的奏稿,改了四次才使得大家满意。而这“四削之稿”与肃王的稿子,内容已无区别。

于是摆开两张长桌子,分列两个奏折,军机大臣列名于倭仁领衔的那个奏折,此外公王、宗室、大臣有七十余人列名于肃王的那个折子。不愿列名的也有,如左副都御史潘祖荫、内阁学士殷兆镛、御史王维珍、六科给事中谭钟麟、广成等等,都另有话说,别具奏折。

这许多奏折中,最有力量的倒是六科给事中谭钟麟、广成他们联名的一个,身为言官,谏劝的措词,不妨率直,所以说得比较透彻,以为“海内多事之秋,全赖一德一心,共资康济,而于懿亲为尤甚,若廊庙之上,先启猜嫌,根本之间,未能和协,骇中外之视听,增宵旰之忧劳,于大局实有关系”,这几句话,鞭辟入里,也是四方的公论。慈禧太后颇生警惕,知道应该适可而止了。否则,有理变成无理,民心清议,归于恭王那一面,于自己的威信“实有关系”。

于是,她在与慈安太后商议以后,第二天召见军机大臣文祥、李棠阶、曹毓瑛,当面把所有的奏折发了下来,同时反复解释,说这一次对恭王的责备,用意是在保全,期望恭王经此一番鞭策,收敛改过,上头的苦心,廷臣应该体谅。如果说真有猜嫌之心,何必把惇王的折子交议,尽可留中不发。

“现在大家都说,恭王虽然咎由自取,到底也还可以用,这跟我们姊妹的想法一样。”慈禧太后说到这里,略停一停,才用很清楚的声音宣示:“恭王仍旧在内廷行走,仍旧管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三枢臣屏息听着,以为慈禧太后还有后命,但她未再作声。事情就是这样了!于是文祥才应声:“是。”

“写旨来看吧!”

曹毓瑛早就准备了一篇典矞堂皇的大文章,颂两宫之圣,赞恭王之功,那是假设恭王蒙“加恩赏还一切差使”,雷轰电掣,九天风雨之后,大地清明,日丽风和的境界。此刻完全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