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帘 第十五章(第5/17页)

机会来了!一个月前——正月十三,正是上灯的那天,河北广平、顺德;河南开封、归德;山东曹州等地,忽然打雷,又下冰雹,这些反常的现象,多少年来被认为是“天象示儆”,因而朝廷根据御史的奏陈降旨,说是:“总因政事或有缺失,阴阳未和,致滋变异,上天示儆,寅畏实深。惟有加戒怠荒,益加修省;于用人行政,务得其平;其内外大小臣工,亦当交相策勉,共深只惧,以迓祥和而弭灾沴。”有了这道谕旨,正好作为一个直言政事缺失的缘起。

天象示儆,应在燮理阴阳的宰相,军机大臣是真宰相,恰好用来攻击恭王。但是,蔡寿祺毕竟还有顾忌,打虎不成,性命不保,脚步一定要站得稳,可进可退,才不致惹火烧身。盘算了好几天,决定了一个办法,先搭上安德海这条线,探明了慈禧太后的意旨再说。

经过辗转的联络,蔡寿祺与安德海搭上了线。但是,他们并没有会面,仅仅取得一种默契,安德海知道蔡寿祺要参恭王,而蔡寿祺知道安德海会替他从中调护而已。

奏折是二月二十四送上去的。安德海事先已得到消息,特别加了几分小心,当慈禧太后照例在灯下看折时,他寸步不敢离开。这天西安的折差到京,陕西巡抚刘蓉奏陈的事项甚多,看那些枯涩无味的战报,是一大苦事。慈禧太后正昏昏欲睡时,翻开一个折子,触眼“请振纪纲,以尊朝廷”这一句,顿觉倦眼一开,喊了声:“来呀!”

安德海是早就在伺候着的,一面高声答应,一面指挥宫女打水,绞上一把热毛巾,又换了热茶。他自己从“五更鸡”上的小银锅里,把煨着的燕窝粥,倒在碗里,亲自捧上御案,顺便偷望了一眼,慈禧太后看的正是蔡寿祺的那个折子。

那个洋洋三千言的奏折,分做两大部分,前面历数“纪纲坏”的事实,攻击云贵总督劳崇光、四川总督骆秉章、两江总督曾国藩、陕西巡抚刘蓉、总理衙门通商大臣,前任江苏巡抚薛焕,以及湘军的曾国荃、李元度等等,还有许多军功出身的监司大员,指陈失职之处而以朝廷“不肯罢斥”、“不复追究”、“不加诘责”、“不及审察”、“未正典刑”为纪纲所以而坏的缘由。然后作了这一部分的结论:

“似此名器不贵,是非颠倒,纪纲何由而振?朝廷何由而尊?臣不避嫌怨,不畏诛殛,冒死直言,伏乞皇太后皇上敕下群臣会议,择其极恶者立予逮问,置之于法;次则罢斥。其受排挤各员,择其贤而用之,以收遗才之效。抑臣更有请者,嗣后外省督抚及统兵大臣,举劾司道以下大员,悉下六部九卿会议,众以为可,则任而试之;以为否,则立即罢斥,庶乎纪纲振而朝廷尊也。”

看到这里,慈禧太后用个水晶镇纸,往蔡寿祺的奏折上一压,刚把茶碗端起来,安德海轻捷地踏上两步,伸手把她的碗盖揭了起来。

她便顺口问道:“你知道有个叫蔡寿祺的翰林吗?”

“奴才听说过,是江西人。”

“喔!”她啜了口茶又问:“这个人怎么样?”

“挺方正,挺耿直的。”

“你怎么知道?”

这一问出乎安德海的意外,不过他一向有急智,不慌不忙地答道:“他从前在多大人多隆阿营里办过文案。跟旗营里的武将很熟,奴才是听那些人说的。”他知道慈禧太后对胜保的印象极坏,所以把蔡寿祺的经历改了一下,说在多隆阿营里当过差使。

慈禧太后放下茶碗,点点头说:“这姓蔡的,说的话倒有点儿见识。不过……。”她停了下来,终于轻轻自语,“我要把他这个折子发了下去,可有人饶不了他。”这当然是指恭王。蔡寿祺的折子里,虽未直接提到他的名字,但意思间指责恭王揽权包庇是很明显的。

看看是时候了,安德海小心翼翼地说了句:“奴才不知道主子说的是谁的折子?不过,奴才劝主子,还是把折子发下去的好。”

“这是为什么?”

“奴才怕六爷会来要‘留中’的折子,那就不合适了。”听他这一说,慈禧太后勃然生怒,“噢!”她说,“会有这种事?”

于是安德海装出惶恐的神气说:“奴才太过于胆小了。六爷……,再怎么样,也不敢跟肃顺学啊!”

这吞吐其词的语气,加上肃顺的前车之鉴,慈禧太后不能不疑惧,“六爷怎么样呀?”她问。

“奴才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慈禧太后逼视着他,大声叱斥,“没出息的东西。”

安德海作出受了冤屈,不得不申辩的神情,踏上一步,躬着腰说:“奴才挨六爷的骂,不是一次了。奴才不敢跟主子说,是怕主子生气。主子一定要奴才说,奴才再不能瞒着主子,实实在在,六爷也不是骂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