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帘 第十五章(第15/17页)

心中有危疑震撼之感,表面却还平静,文祥也不多说什么,回到军机处,一面派人为恭王送信,一面与同僚商议,觉得处境尴尬。但李棠阶到底是真道学,处之坦然,认为既未奉旨解除枢务,仍当照常供职,所以依旧静坐待命,午间依旧三钟黄酒,一碗白饭。饭罢休息到未初时分,照平常一样,传轿回府。

文祥和曹毓瑛当然要赶到鉴园,惇王也在。恭王的气色不很好,相对自然只有苦笑。

“五爷!”曹毓瑛说道:“明天有好几起引见,该你带领。”

“我那能干这种差使?”惇王把头一扭,摇着手说,“叫老八去!”

“闲话少说。”惇王忽又回身拉着曹毓瑛便走,“来,来,你替我写个折子。”

文、曹二人正就是想的这条路子,交换了一个眼色,曹毓瑛便坐到书桌上,执笔在手等惇王开口。

“不能让她说叫谁不干就叫谁不干!也得大家商量商量。

琢如,你就照我这个意思写。不要紧,话要说得重。”

显然的,惇王由兔死狐悲之感,起了“同仇敌忾”之心,文祥便劝道:“五爷,你先静下来!话不是这么说。”

“该怎么说?”

“话总要说得婉转。”

不容文祥毕其词。惇王便偏着头,扬着脸,大声打断:

“她懂吗?”

这是抬杠,不是办事,恭王赶紧拦着他说:“五哥,你听他们两位先说,有不妥的,再斟酌。”

“好,好!”惇王原来就很佩服文祥,这时便把只手临空按一按,“你们商量着办。写好了我来看。”

说了这一句,他从腰带上解下一串小件的汉玉,坐到一边给恭王去赏鉴谈论。文祥和曹毓瑛才得静下来从长计议。

回天之力,全寄托在这个奏折上,所以曹毓瑛笔下虽快,却是握管踌躇,望着文祥说道:“总得大处落墨?”

“那自然,朝廷举措,一秉至公,进退之际,必得叫人心服。”

“啊,啊!”曹毓瑛一下子有了腹稿,“就用这个做‘帽子’,转到议政以来,未闻有昭著的劣迹,被参各款,又无实据。至于说召见奏对,语气不检,到底不是天下臣民共见共闻,如果骤尔罢斥,恐怕引起议论,似于用人行政,大有关系。这么说,行不行?”

文祥把他的话想了一遍,点点头说:“就照这意思写下来再看。”

这样的稿子,曹毓瑛真是一挥而就,用他自己的命意,加上惇王的意思,以“臣愚昧之见,请皇太后皇上,恩施格外,饬下王公大臣集议,请旨施行”作结。

惇王粗枝大叶地看了一遍,没有说什么,恭王却看得很仔细,提议改动一个字:“窃恐传闻于外”改为“窃恐传闻中外”。这是暗示慈禧太后,在京城里的各国使节也在关心这一次的政潮。事实也确是如此,但总有点挟外人以自重的意味,文祥有些不以为然,可是没有说出口来。

这个奏折递到慈禧太后手里,自然掂得出分量。心里气愤,但能抑制,她很冷静地估计自己的力量,决还没有到达可以独断独行的地步,因此,立刻作了一个决定,接纳惇王的建议。

于是她召见文祥、李棠阶和曹毓瑛,除了抚慰以外,把惇王的折子交了下去,吩咐传谕王公大臣,翰詹科道,明天在内阁会议。此外还有许多非常委婉的话絮絮然,蔼蔼然,听来竟似慈安太后的口吻。

这一来,外面的看法就完全不同了。第一,召见三枢臣,把前两天明发上谕中“该大臣等”这四个字,作了有力的澄清;第二,恭王逐出军机一节,必定可以挽回。

因此,这天到内阁来赴会的,特别踊跃,而且到得极早。但是会议却迟迟不能开始,因为倭、周两阁老以及“协揆”瑞常不曾到。再一打听,说是两宫正在召见,除他们三个人以外,还有朱凤标、万青藜、基溥、吴廷栋和王发桂。这是为什么?莫非事情还有变化?大家都这样在心里怀疑。

这是因为慈禧太后前一天又听了安德海的挑唆,说恭王不但没有悔过之心,而且多方联络王公大臣,决定反抗到底。她虽不全信他的,但自己觉得对文祥所说的那番话,显得有些怕事,急于想收篷似地。如果这一天内阁会议下来,联名会奏请求复用恭王,不但太便宜了他,以后怕越发难制,而且大家一定会这么说:到底是妇道人家,只会撒泼,办不了正经大事。如果落这样一个名声在外面,以后就不用再想独掌大权了。

为了这个缘故,慈禧太后决定把事情弄复杂些。召见的名单重新安排,在原先召见过的那一班人里面,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内阁学士殷兆镛,另外加了四个人:肃亲王华丰、豫亲王义道、兵部尚书万青藜、内务府大臣基溥。召见两王是为了增加声势,至于万青藜和基溥在慈禧太后印象中,是谨慎听话的人,她轻视满缺的兵部尚书宗室载龄,而载龄是恭亲王力保的,这也成了口实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