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慈禧前传 第九章(第19/27页)

当载龄来时,他正在倚壁假寐,听见锁钥声响,一惊而醒,睁大了眼,又惊又喜地问说:“鹤峰,你来干什么?”

载龄由署理礼部侍郎,调为刑部侍郎,是肃顺被捕以后的事,所以他有此一问,载龄也不说破,只叫一声:“六叔!”

载龄也是宗室,比肃顺小一辈,所以称他“六叔”。这原是极平常的事,而在穷途末路,生死一发之际的肃顺,就这样一个称呼,便足以使他暖到心头,感动不已了。

“难为你还来看我!”肃顺的眼眶都红了,“鹤峰,你说,恭老六的手段,是不是太狠了一点儿?”

“六叔,生死有命,你别放在心上。咱们走吧!”

肃顺疑团大起:“到那儿去?”

“内阁在会议,请你去申辩。”

“好!”肃顺大为兴奋,立刻又显得意气豪迈了,“只要容我讲话就行!这几年我的苦心,除了大行皇帝没有人知道,我跟大家说一说。”

说完,跨开大步就走,载龄却又一把拉住了他:“六叔,慢着,你有什么话要说,这会儿说吧!”

“咦!怎么?”

“我进来一趟不容易。”载龄急忙又说,“你有什么话要告诉府上,我好替你带去。”

原来并无他意,肃顺的紧张消失了,“‘府上’?哼,”他冷笑道,“家都给抄了,还说什么‘府上’?”

“六叙,这不是发牢骚的时候。如果你没有话,那就走吧!”

“有话,”肃顺连连点着头,“我那两个小妾,现在不知怎么了?”

“放出来了。在那儿我可不知道。”

“拜托你派人找一找,我那两个小的,面和心不和,请你开导她们,千万要和衷共济,好好过日子。我那两个孩子,要叫他们好好儿用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我一定把话带到。”载龄紧接着又问:“还有别的话没有?”

他的意思是肃顺或有隐匿的财产,能把匿藏的地点套出来,肃顺想了想,摇摇头说:“没有别的话了!”

“那就走吧!”

载龄抢在前面,急步而去,肃顺紧紧跟着,穿过一条夹弄,往左一拐,便是个大院子,站着十几个番役,有的提着刀,有的拿着铁尺,有的拿着绳子,还有辆没有顶篷的小车,一匹壮健的大黄牛已经上了轭了。

肃顺一看脸色大变,张皇四顾,大声喊道:“载龄!载龄!”

载龄已走得不知去向,只闪出一个官儿来,向肃顺请了个安说:“请中堂上车!”

“到那里?”肃顺气急败坏地问。

“自然是菜市口。”

“什么?”肃顺跳了起来,两眼如火般红,仿佛要找谁拚命的样子。

那个官儿——提牢厅的主事,努一努嘴,一群番役拥了上来,七手八脚摘下了肃顺的帽子,把他推上车去,连人带座位一起,紧紧地缚住。

肃顺一声不吭,只把双眼闭了起来,脸色灰败,但仍旧把头昂得很高,有种睥睨一切的味道。

那提牢厅的主事,是从未入流的吏目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在刑部南北两所二十几年,大辟的犯人见得多了,有的一听绑赴菜市口,顿时屁滚尿流,吓得瘫痪,这是最好料理的一类。有的冤气冲天,狂蹦乱跳,把那股劲发泄过了也没事了。最难伺候的是怨毒在心,深沉不语,脑袋不曾落地以前,不知会想出什么泄愤的绝招来,得要加意防范。

看肃顺的样子,正就是最难伺候的那一类。尤其棘手的是,堂官赵大人已经吩咐过,肃顺桀骜不驯,要防他破口大骂,但不准在他嘴里塞东西。塞上东西,腮帮子会鼓起来,看热闹的老百姓一定认为是有意封他的口,不免会引起许多无稽的流言。

这差使就不好当了!那主事左思右想,只有哄骗一法,所以当那些番役为肃顺上绑时,他不住地喊:“绑松一点儿,绑松一点儿!”其实,他早就告诉了番役,不管他怎么说,不必理会,该如何便如何。他的话只是有意这样说说,好叫肃顺见他的情。

等绑好了,他又走到肃顺面前,手里托着鸡蛋大的一块栗木,叫道:“肃中堂!”

肃顺把眼睛睁了开来,没有说话。

“你老明鉴!”他说,“上命差遣,身不由己。堂官交代,怕你老路上发脾气,叫把这个玩意用上。何必呢?塞在嘴里,怪难受的!我就大胆违命不用了。不过我也有下情上禀,你老得体恤体恤我们,这一路去,千万别一嗓子喊出来。不然,可就送了我忤逆了!”

肃顺依然不答,把那块栗木看了看,照旧闭上了眼。

“走吧!”主事大踏步出了宗人府侧门,跨上一匹马,牛车辘辘,番役夹护,由正阳门东城根穿过南玉河桥,出崇文门,循骡马市大街,直赴西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