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慈禧前传 第二章(第3/11页)

承德地方不大,扈从的官员也不多,拜完客回到客店,时候还早,朱学勤好好休息了一阵,才换了便服,来到曹家,已有好几个同事先在等着,各家都有信件什物托他带来,朱学勤就在曹家一一交代。

开席入座,行过了一巡酒,谈风渐生,纷纷问起故人消息。朱学勤交游最广,问到的几乎无一不识,特别是那些名士的近况,潘祖荫在崇效寺宴客赏牡丹;李慈铭新结识了三树堂的名妓佩芳;翁同龢上已那一天与同乡公祭顾亭林;诸如此类不是风雅便是风流的韵事,他或者亲历、或者亲见,所以谈来格外真切有趣。

“看来九城繁华,依然如昔。”随扈到行在以后,始终未曾回过京的许庚身,感慨而又向往地说。

“就圆明园,却真是伤心惨目。”朱学勤摇摇头不愿再说下去了。

一提到圆明园的遭劫,顿使满座不欢,而且这会谈到时局——恰是曹毓瑛所希望避免的话题,所以赶紧找句话岔了开去。

“修伯,”他说,“你何必住店?搬到我这里来吧!”

“倘或耽搁的日子不多,那就一动不如一静了。”

“‘通典’有话下来了,这里事多,正要添人,意思是让你留下来帮一两个月的忙。”

朱学勤原来就有多住些日子的打算,但这话只好跟曹毓瑛一个人在私底下说,在座的同事中,有些是要顾忌的,所以他表面上只能持一切听上命差遣的态度,点点头说:“我自己无所谓。不过,我在恭王那里,是奉了旨的,倘要我留下来,恭王那里该有个交代。”

“当然,当然。”曹毓瑛说:“好在‘抚局’已成,你原来也该归班了。”

一席快谈,到此算是结束。在“内廷当差”的官员,都起得绝早,所以睡得也早,饭罢随即道谢,纷纷散去。曹毓瑛把朱学勤留了下来,一面差人到客店去算帐取行李,一面将这位远客延入书房,重新沏上茶来,屏人密谈。

朱学勤告诉他,即使没有密信催促,也要到热河来一趟,因为在京听得行在的谣言,说恭王挟洋人自重,有谋反的企图,这话传到他本人耳朵里,异常不安,上折请求到行在来谒见皇帝,就是想当面有所解释。接到朱批的折子,皇帝的猜嫌,似乎越来越重,恭王与文祥商量的结果,决定叫朱学勤来作一番实地的考察,当然也要下一番疏导辟谣的工夫。

说完了这些,朱学勤紧接着又问:“到底有这些谣言没有?”

“怎么没有?连惇王都有这话!”

朱学勤大为惊骇,而且不胜困惑:“‘宫灯’、‘心台’一班人,造此谣言,犹有可说。怎么惇王也说这话?”

“惇王原是个没见识、没主张的人,误信谣言,又何足怪!”

“可是,”朱学勤显得很不安,“惇王的身分不同,嫡亲手足如此说,上头当然会相信。”

“上头还不知惇王的为人?”曹毓瑛极沉着地说,“这些个谣言,当然大非好事,但也不必看得太认真!”

“嗯,嗯!”朱学勤有所领会了,淡焉置之,可能比认真去辟谣,要来得聪明。

“可虑的倒是上头的病!”

“是啊!”朱学勤赶紧又问:“这方面,京里的谣言也极多。

到底真相如何?”

曹毓瑛看了看门外,移开茶碗,隔着茶几凑到朱学勤面前,轻轻说道:“不过拖日子而已!”

“噢!能拖多少日子呢?”

“听李卓轩的口气,只怕拖不过年。”

“那,那……。”朱学勤要问的话太多,都挤在喉头,反不知先说那一句好了。

“‘湖州’的意思怎么样?”曹毓瑛又加了一句:“为恭王打算。”

朱学勤定一定神,才能辨清曹毓瑛所问的是什么,于是答道:“‘湖州’的意思,总要让恭王重入军机才好!”

“此獠不去,恐成妄想。”曹毓瑛做了个“六”数的手势,当然是指肃顺。

朱学勤点点头:“那也只好缓缓图之!”

“你明白这一层,最好。”曹毓瑛警告他说,“人人都知你与恭王的关系,暗中窥伺的,大有人在!”曹毓瑛的观察,一点不错,颇有人在谈论朱学勤到热河的消息,猜测他此行的目的。甚至连小安子都悄悄去告诉懿贵妃:“六爷的心腹,那个姓朱的‘达拉密’来了。”

“嗯!”懿贵妃想了想吩咐:“再去打听,他是来换军机上的班,还是六爷派他来干什么?”

军机处的关防最严密,而且朱学勤谨言慎行,退值以后不出门拜客,住在曹家,也只与些极熟的人在一起打牌喝酒,或者玩玩古董,谈谈诗文,因此小安子始终无法把他的来意打听清楚,只好捏造些无根之谈去搪塞“主子”,前言不符后语,破约百出。懿贵妃心里自然明白,但懒得去寻根问底,因为这些日子,她的全副精神都放在大阿哥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