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随春草绿 缘定山坳间娶在李庄的学者(第7/10页)

李庄姑爷王志维。

1946年4月30日,国民政府颁布“还都令”。流寓李庄的“下江人”终于盼来了东归还乡的日子。停在李庄码头上的“长远”轮,天天都在装东西。罗南陔的女儿罗筱蕖女婿逯钦立及襁褓中的孩子的行李,外甥女张素萱外甥女婿李光涛的行李都装上了船。也就是说,他们就要离别羊街八号的老屋与亲人。

本是饯别的聚会,却笼罩着萧瑟的气氛。兄长们对筱蕖的离去,纷纷题赠留别。长兄罗荫芬的《送九妹随院之南京》诗,道不尽离愁别恨和殷殷牵挂:

阿娘逝世万缘枯,姊妹依依聚一庐。
若遇旌轮飘远道,休将离泪洒征途。
……

五哥罗莼芬对罗筱蕖影响最大,别离的感情也最复杂:

……
逯子廉隅重,渊娅宿士通,
静好吟书幌,峥嵘获狱骢,
复原何太速,翰苑还故宫,
京华隔巫峡,相逢梦寐中,
相期梦寐诎千首,珍重临歧酒一盅,
幸有家山能作证,桂轮斜照半江枫。
中央研究院明日还都,九妹小蕖携甥偕行夫子。汽笛机声,顷刻万里,手足分离,百感交集,相对无言,忍泪书此,用系情惆于万一,前途珍重,吾妹勉之。
卅五年十月五日 五哥叔谐涂鸦23

“爬山豆,叶叶长,爬山爬岭去看娘。娘又远,路又长,想起想起哭一场”,这是流行于川南一带的民歌。1947年,时在南开的张锦云设法与嫁在南京史语所的堂妹张彦云联系,两姐妹心一横,在离乡连年后,背着一岁的小儿,重回梦里河山。张彦遐谈起姐姐彦云这次返乡:

1946年,罗南陔家为逯钦立、罗筱蕖,李光涛、张素萱两对夫妇赴南京饯行合影。

从李庄走后,到南京就生了老大王大庆。姐姐写信说是为了纪念抗战胜利,国民政府还都。但很快国共战争又打起来了。在南京人心惶惶。姐姐想家,想父母亲人。就找张锦云商量。锦云是我们堂姐,嫁给杨志玖先生。两姐妹决定回乡探亲。兵荒马乱,人心不宁,又都拖着一个刚一岁的孩子,两家的丈夫都不放心。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勾走了魂,茶饭不思,精神恍惚。王大哥只好再三叮嘱,同意放行。
他们怎样回来的,我当时在读书,并不十分清楚。到重庆后,她们住在一个亲戚家,又坐上木船到宜宾。那是上水,木船上漂了三天才到宜宾。码头上是我妈妈和叔叔去接的。才一年多不见,十八岁的姐姐就是个大人了,给娃娃大人缝衣服、做饭、打毛衣,样样会。姐姐在家里待了几个月。王大哥几天一封信地催。锦云堂姐先走,姐姐只好启程。那次是妈妈送到重庆。凭直觉,妈妈晓得,这一去就是永生之别。24

2004年夏天,我见到八十多岁的罗筱蕖老人,她向我讲起后事:

1946年回南京后,傅斯年介绍我到呈祥街的教育部会计科工作。那时中央大学刚复课,学潮很厉害,学生的口号是“反内战、反饥饿”。“沈崇事件”后又加上“反美帝”。一次学生冲进教育部,我正在三楼办公。学生找朱家骅质询,骂他,还把鸡蛋砸在他的身上,他始终很克制地回答学生的问题。从始至终我没看到有警察抓学生或保镖保护朱家骅。25

1948年,逯钦立罗筱蕖夫妇离开了史语所。罗萼芬告诉我:

他们原在南京,临解放又到广西大学教书。广西大学校长陈建秋是北大老教授,傅斯年的同事。当时我五哥罗莼芬是地下党员,写信给九姐,说盼了那么久的解放,临到解放你们又要离开大陆。若真去了台湾,你们会后悔……九姐夫逯钦立本来犹豫。看大家态度如此,也坚定了留在大陆的想法。逯钦立解放后调到东北师大。我九姐现还健在,比我大四岁。26

逯钦立、罗筱蕖结婚二十周年。

其后的几十年,像这样的家庭多是人人自危,纵是姐弟间也音信稀疏。罗萼芬给我提供了一封90年代初罗筱蕖写给他的信,信中谈到了逯钦立一辈子呕心沥血的那套书《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拖了近二十年,到1963年,才交给出版社,紧接着就是“文化大革命”。又是二十年,直到1983年,才由北京中华书局出版。

关于《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陶渊明集》两书,中华书局已再版四次,去年又出一次,中国台湾、中国香港、日本、新加坡等都翻印了,美国有的大学教中国诗歌时也引用了这两本书。逯旸(逯罗夫妇的孙女)来电话说他们大学的美国教授专门向她提起这书的价值。1984年中华书局在香港办中国图书展时,《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很受欢迎,带去参展的书卖完了,当年此书被评为国家一等学术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