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流血的季节 第八章 1941年,柏林(第23/30页)

在这之前,沃洛佳一直认为苏联推行的共产主义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仅仅因为内务委员会特工的存在而有所失色。这时,他才意识到,最大的问题实际出在上层。贝利亚和内务委员会的存在是因为斯大林的纵容。斯大林是苏联没能在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上一往无前的罪魁祸首。

下午晚些时候,正当沃洛佳看着窗外阳光照耀的机场跑道,思考回苏联后的所见所闻时,卡门来了。四年前,他们作为中尉进入军事情报学院学习,和另两个学员同住一间屋子。那时的卡门简直是个小丑,他不仅见人就开玩笑,还胆敢嘲笑虔诚的东正教徒。现在,他比过去胖了,看上去也更严肃了。也许是为了显得成熟一些,他还留了撮外交部长莫洛托夫式的小胡子。

卡门关上门,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从兜里掏出一个背上带钥匙的锡制玩具兵。他上足发条,把玩具兵放在沃洛佳的办公桌上。玩具兵像游行一样挥着胳膊,身体内部的发条随着胳膊的甩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卡门压低了声音说:“斯大林已经有两天没有露面了。”

沃洛佳这才意识到发条装置恰巧能屏蔽办公室里可能隐藏着的窃听装置。

他说:“有两天没露面,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去克里姆林宫,也没有接电话。”

沃洛佳惊呆了。一国的国家元首不能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消失了。“他在干什么?”

“没人知道,”玩具兵的动作停了下来。卡门上足发条,玩具兵又挥起手来,“星期六晚上,听说苏联的西线部队被德军包围以后,他说:‘一切都丧失殆尽,我放弃了。列宁建立了这个国家,我们把它糟蹋了。’然后他去了昆采沃。”斯大林在莫斯科市郊的昆采沃有一处乡间别墅,“昨天,他没有像平常那样在中午时分出现在克里姆林宫。打电话去昆采沃找他,那里也没有人接电话。今天也是一样。”

沃洛佳凑上前去:“他是不是……”他尽量压低声音,“精神崩溃了?”

卡门做了个无助的手势。“这并不奇怪。尽管有那么多的证据,但他就是不相信今年德国会侵略我们。现在看来,他的判断完全错了。”

沃洛佳点了点头。卡门的话完全在理。斯大林让官方媒体把自己称为苏联之父、伟大导师、强大领袖、大自然的改造者、伟大舵手、人类精英、有史以来人类最伟大的天才。但在德国入侵的问题上,即便在他本人看来,其他任何人的判断都要比他更为正确。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人往往会结束自己的生命。

苏联的危机比沃洛佳所想的更严重。除了德军的威胁之外,苏联还面临着群龙无首的状态。苏联正处于革命之后最危急的时刻。

但这不也是个机会吗?能利用这个机会把斯大林除掉吗?

斯大林在1924年时也软弱过。那一年,列宁在遗嘱中说,斯大林不适合执掌国家大权。那次的危机过后,他的权威一直都没有受到过挑战。即便在他做出疯狂决定的时候——事后在沃洛佳看来大错特错的大清洗、西班牙内战所犯的战略错误、任命贝利亚为秘密警察头子以及与希特勒结盟——他还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德国大举入侵的这一时刻能不能成为让他走下权力巅峰的契机呢?

沃洛佳把这份期盼放在心里,没有让卡门和其他人看出来。在夏日暮光中坐车回家的时候,他一直考虑着这个想法。公共汽车被一队运送高射炮的货运卡车拖慢了——这队卡车进行的运送任务很可能是负责莫斯科防空事务的父亲布置的,他心想。

斯大林会被免职吗?

也许克里姆林宫的红墙之内也有很多人在自问吧。

沃洛佳走进父母所住的政府家属大楼,这幢十层建筑与克里姆林宫之间,只隔着一条莫斯科河。父亲和母亲都不在家,但妹妹安雅和她的一对双胞胎儿女德米卡和塔妮娅在家。德米卡长着黑色的头发和一双黑眼睛,他正拿着一支红色的铅笔,在旧报纸上乱涂乱画。塔妮娅和沃洛佳的父亲格雷戈里一样有着一双专注的眼睛——熟悉他们家的人都说,沃洛佳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看到沃洛佳,塔妮娅立刻把手里的玩具拿给他看。

卓娅·沃洛茨采娃正好也在。四年前,沃洛佳前往西班牙前夕,曾经在家里遇见过这个出奇美丽的物理学家。卓娅和安雅发现她们存在一个共同的兴趣爱好:都喜欢苏联的民族音乐,她们一起去听民乐演奏会,卓娅还会演奏苏联的民族乐器“古多克”——苏联独有的三弦琴。卓娅和安雅都买不起留声机,好在格雷戈里有一台。沃洛佳回家的时候,两个女人正围着留声机听一盘三弦琴的音乐专辑。格雷戈里不是什么音乐爱好者,但却觉得留声机里放出的音乐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