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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船生说得动了情,眼睛中有闪闪的泪光。

“改过也是在认罪之后,你承认过自己所犯的罪行了吗?”

曲江河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不是那么坚决了,此时他踱步走到靠门边的窗户,信手拉开窗帘,阳光射了进来,映出大船外湛蓝的天空。就在这一刻,他的目光被远处某一个似曾熟悉的东西所吸引——沙滩上,正耸立着那块发现尸体的鹰头礁!他心里不禁为之一动。

孟船生看对方依然冷漠的神色,终于丧失了耐心。他真的没有想到,就凭曲江河现在的境遇,他如此苦口婆心地表白,对方还像鬼上身一样死死缠住他,他开始急躁起来。

“曲江河!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这个人没有政治野心,没有想让你帮我洗刷过去,我只是想做好生意,当好董事长。至于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我统统不当。可我要的是社会的承认。为了这个,我把相当一部分钱回报了社会,难道这不应当得到社会的理解和宽恕吗?依我看,是你钻了死胡同,去年,我到欧洲参观,看到了国外企业财团和政府的关系,我算想明白了,如果我继续为社会作贡献,如果巨轮集团可以解决沧海市一半人的就业,那个时候,社会还不承认我吗?那时候我想用不着你给我摘帽子,也用不着我自己去漂白身份,自然有人会肯定我、支持我,并且用最隆重的规格把我请到他们庆功会的主席台上。你要明白,现在是经济时代了,一切取决于经济实力。说句实话,我现在每年向市里交几千万利税,那些头头脑脑会像宠儿子一样关心我。因此,决定我命运的不是你,更不是你奉行的那套法律。我今天说这些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而且真心想帮你,因为现在处在险境和危机之中的不是我,而是你!”

你能说孟船生讲得毫无道理吗?从事实上讲你还真驳不倒他。曲江河感觉就像在茫茫的沙漠之中追踪一只凶猛的野兽,在弹尽粮绝和沙暴飓风到来之时,竟需要和猎物相依为命似的。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自己又可怜又滑稽:抓了几十年的罪犯,审讯过数以千计的狡诈案犯,今天竟和自己打了十几年交道的对手做此番长谈,让对方着着实实地给自己上了一课。而通过孟船生这一番不无透彻的分析,他也真正感到了腹背受敌的那种冷飕飕的味道。

孟船生意外地感到了曲江河思想深处固守的东西正在松动,便进而将谈话推到预想的极致。

“江河,不是老弟为你打抱不平,论你的才智,你的经历,你的积累,无论在官场、商场,你都应当是胜者。只要你改变一种思维方式,肯定不是现在的局面,你可能是局长、厅长、市长、省长,可以成为百万、千万、亿万富翁。至于拥有别墅、高级轿车和漂亮女人,这并不是你追求的最终目的,那只是附带的。”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用更加真诚的语调说:

“利娅万里挑一,天生尤物,很难看得上哪个男人。说实在的,我一直想把她弄到手,想到发疯的地步,而且发誓非她不娶,可她从来没让我动过一根指头。我就闹不明白她对你老兄为什么就这么痴情,就看她刚才护着你的样子,我嫉妒得都要骂出声来。可我明白,这才叫女人的爱,能得到这种爱,一个男人一生足矣,作为我,有什么理由不成全我老兄呢?”

曲江河忍了忍,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他想说,谢谢你用了这么多口舌来开导我,我总算明白了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分量。可如果我不再是局长,你还会这样对待我吗?如果我把命运押在你的船上,一旦丧了命,我要你的这些承诺有什么用呢?

孟船生见曲江河要张口,感到对方已完全被自己说动了,便坐近了拍打着对方的腿,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那种坦诚使人不可置疑。

“这些当然都是小事情,我们兄弟们是要做大事的,就在这座城市里,能够成为新世纪经济主宰的应当是我孟船生,而成为政治大亨的,当然是你曲江河。如果我们俩运用我们的共同智商和实力,强强联合,不愁不能摆平整个沧海市。今后你有用我孟船生的地方,特别是经济方面,你完全不必客气,我会做你的坚强后盾。”

曲江河面部又变得毫无表情。面对着这个足以判处长刑的家伙,他非但感到无能为力,而且有一种猫遭鼠戏的那种悲哀:作为天敌,你知道怎样才能捕捉它,但却无法下手,因此它一点也不怕你。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鸡鸣狗盗的小混混,而是社会生活中一个举足轻重的企业组织管理者,并且已经和社会政治生活实实在在地连在了一起,他的能力已经强大到可以对法律产生出一种抗体来!曲江河感到了自己的束手无策,但这绝不意味着孟船生本人的强大,而是他背后的那股看不清楚但又足以左右自己命运的力量,想到这里,他心中顿时生出一种异样的悲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