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盐铁争誉 第六章廷议折辩(第5/7页)

婴齐起先也是一愣,但脑子一转,随即又觉得豁然,大概桑迁想救侯史吴一条命罢。如果桑迁是谋反大逆,那么侯史吴就是窝藏隐匿大逆罪犯,罪在不赦,但是如果桑迁仅仅是大逆者的随从,侯史吴就只算窝藏从犯,罪行就轻得多,顶多做几年刑徒又释放了。

阎乐成道,大胆反贼桑迁,还敢狡辩。

桑迁对着王忻说,臣不敢狡辩,请大夫君明鉴。臣父被盖主诖误,陷入谋反大逆,臣则从未参与,而且早就出门游历在外。当时臣去安邑县拜访侯史吴君的时候,谋反之事还没发生,怎么能说臣也是谋反呢?

阎乐成冷笑道,据桑弘羊和燕王、盖主的往来书信,谋反早在今年年初就有蓄谋,你那时总还在家罢?怎么会不知。

桑迁道,臣和臣父素来政见不合,故臣父从不跟我商量政事,因为臣父知道臣经常和他意见相左。

哦,阎乐成哼了一声,你倒会狡辩。他沉默了一下,突然缓和了语气,温言问道,你平日所治何经?

一座人的人都有点不解,不知道阎乐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桑迁也有点摸不着头脑,迟疑道,臣曾从后苍师治《诗经》。

阎乐成将身体向后仰过去,语气慢条斯理。哦,既治经术,应当更明白事理,比一般百姓家的凡夫俗子更聪明睿智才对。你当日见桑弘羊倒行逆施,早该依据经术谏争。可是你却没有那样做,真是枉治经术多年。这不跟谋反差不多吗?要知道,学习经术本是为了更明白忠孝大义的道理,难道皇帝陛下尊崇儒术,仅仅是为了让你们寻章摘句,而不是为了让你们以儒术教化天下的吗?古人云:“能事其父者,乃可以事君。”你明知父亲陷入大逆不道的迷途而不加劝止,是谓不孝;听任父亲犯逆而不告发,是谓不忠。不忠不孝,还有什么脸面活着?你还是老老实实认罪罢,免得皮肉受苦。

两边的官吏听阎乐成这样滔滔不绝,都不由自主地点头。婴齐大惊,阎乐成这老竖子果然日益长进,如此善于深文罗织,差不多可以和当年的酷吏张汤、杜周比肩了。

邴吉虽然觉得阎乐成的话也不好辩驳,但心中终究有些不忍,道,不知道谏争,也未必就支持谋反,廷尉监君所引为哪条律令?

阎乐成道,长史君,律令有“不知而为”和“故为”的区别,后者罪加一

等。罪犯桑迁不知经术而不知谏争倒也罢了,既知经术却不肯谏争,那就相当于律令的“故为”,应当罪加一等,判处腰斩。当年营陵侯刘泽谋反,他的相、内史皆被侍御史劾奏,说二人皆习经术,却不知匡辅主君,致陷主君于大辟,与身自谋反无异,全部判处腰斩。臣以为桑迁的情况可以和此案作比。

邴吉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乐成君所引案例明白,仆奉教了。他再不忍心,也不敢多嘴,免得一个不慎,把自己牵连进去,到时只怕大将军也不会赦他。

桑迁呼道,臣冤枉,臣虽然不知父亲有谋反密谋,但也曾经多次援引经术,劝谏父亲不要和盖主等人来往。廷尉监君认为臣没有劝谏,臣不敢伏罪。

阎乐成道,你谏争了?可有证据?我们查遍反贼文书,也未发现你有任何劝谏父亲的书信。我劝你就不要狡辩了。

桑迁面如死灰,委顿在地,他的确不想连累侯史吴,才辩争了这么久。如今在廷中出了这么多丑,帮朋友脱罪却仍是无望,反而让人觉得自己贪生怕死,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紧咬着嘴唇,缄默不言,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从嘴里进出几个字:臣当时都是口头谏争,没有留下笔墨为证,既然如此,臣伏罪当诛就是。

阎乐成乐不可支,露出满意的神情,他在廷中将罪人诘问得当场认罪,一定会引起大将军注意,升迁可是有望了。想到自己马上就能爬上中二千石的高位,还可以封侯,简直是以前当豫章富翁时所未梦见。原来一个人的潜能会是这么大的,不到万不得已还真发挥不出来。也许那个儿子死得还值得,有时在他心中,升官的喜悦和成就感竟然会代替儿子被害的痛苦。当然这仅仅是偶尔的感觉,现在官越做越大,又不由得想到,就算当再大的官,封为列侯,也没有一个子息能够继承,又有什么意思呢。如果昌年还活着,看见他父亲这么风光,而且能够继承侯位,该有多么喜悦啊。他眼眶中也油然有湿润的感觉。

王忻道,廷尉监君果然律令精熟,桑迁既已认罪。下面我们继续诘问其他两个反贼。故廷尉监婴齐,你作为反贼桑弘羊的女婿,按照律令当连坐弃市,还有什么话说?

婴齐慨然道,诚知有罪,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