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九三八年(1937年12月~1938年3月) 唐生智走了,韩复榘来了(第5/6页)

在大院里,韩复榘看到何应钦。两者并不是很熟悉,几步之遥,何应钦只是冷冷地望着韩复榘。

韩复榘回头对刘峙说:“我在德州、济阳跟鬼子打过仗了。”

刘峙笑,并不说话,只是叫韩复榘上车。韩复榘发现面前停的不是他的车。刘峙说是自己的车,顺手把韩推了上去。韩复榘一上车就发现事情不对了,因为坐在前面副驾驶位子上的一名青年爬到了后座,然后向他出示了逮捕证。

韩复榘闭了一下眼。

他冲着车外大喊:“刘峙你他妈的混蛋,唐生智丢了南京,你丢了保定!你们一起算计老子!我要见蒋介石!”

当然没人理睬他。

喊完了,韩复榘冷静下来,按照他的盘算,蒋介石顶多收了他的兵权,还能如何?而且,能不能收了还不一定是蒋介石说了算。至于跟刘湘的电报,他坚信那仍是一个秘密。

韩复榘随后被押解到火车站,塞上了开往武汉的火车。当然,他带来的特务营早已经被缴械了。

当天深夜,蒋介石就下令于学忠(北洋武卫左军速成学堂,山东蓬莱人)由第3集团军副总司令升为总司令,韩复榘的大将孙桐萱为副总司令,曹福林为前敌总指挥。但当时于在前线,后改由孙桐萱任总司令。

再说韩复榘,到了武汉,被交至军法执行总监部,关在军委会的一座二层小楼。

被关了一个多星期后,韩复榘再次见到何应钦,后者已经带着特别高等军法会审判长的身份了。

韩复榘要见蒋介石,当然不可能。

此时他的精神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

他当然没有疯,但也很难说镇静从容。每次审讯中,他都紧闭双唇,有时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最后,法庭给韩复榘定的罪名是:违抗命令,擅自撤退。这几个字,对军人来说,字字杀机。初援德州不力,后又擅弃济南,拒不在泰安布防,退至济宁又为敌所跟进,军委会一切命令均不尊奉。确实名副其实。

1月24日晚7点刚过,一名宪兵通知韩复榘,说何应钦找他谈话。韩复榘以为峰回路转,大约自己表个态,就可被宽恕?但快走到楼下时,韩复榘发现自己错了。

院中都是持枪的宪兵。

韩复榘说自己脚上的鞋不合适,要上楼换一双。这完全是下意识的话。如果他将被执行死刑,上楼就能逃脱么?韩复榘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中,他太不甘心了。

就在韩复榘往楼上跑的时候,枪响了。

韩复榘后背中了第一枪。他转过身来时,胸口又中了六枪。韩复榘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打我……”

有人说,抗战八年中,蒋介石对临阵脱逃的将领的处罚确实非常严厉,但他只枪毙杂牌军的将领。这样的说法未必公允。蒋介石确实有袒护嫡系的毛病,但这种偏差并非如很多人想象得那样大,因为被他下令枪毙的黄埔系将领也不少,有的还来自王牌军,比如第74军的师长廖龄奇、第88师师长龙慕韩。

只说韩复榘。大约临死前他还没想通:为什么丢了北平、天津、南京、保定、太原的人没事,而自己丢了山东就有事?到最后,他仍不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地方是可以丢的,看怎么个丢法。一而再,再而三,军令下了十八道,他违抗了十八道,没有谁可以宽恕他,也没有人可以救他。

对于韩复榘以及宋哲元在开战之初的所为,陈诚后来在谈到华北战局时有一个评价:

“其时,平津一带的日军为数有限,宋氏果能遵照中央的指示,实时奋起抗战,并请中央军火速北上增援,则在开战之始绝无一败涂地之理。平津之拱手让人,对尔后北战场的部署极感困难,且士气影响极巨。我们不愿意指责宋氏当时是否别有用心,但对于凶残变诈的敌人缺乏认识,这是宋氏铸造错误的基本原因。至今思之,犹为之扼腕不置。后来韩复榘在山东境内的表现,尤为丑恶,遂使北战场终抗战之世,成为一块死棋。”

微观那个时代的恩恩怨怨,会发现韩复榘与蒋介石的冲突不是两个人的冲突。蒋介石想政由己出,而不是被半独立的军阀牵着鼻子走。但地方军阀,一直作为逆袭的势力,消解他的这种努力。

在内心深处,蒋介石对旧军阀和杂牌军深深地厌恶,这多少影响到平时对这些人和部队的照顾上,比如给中央军10块钱,也许杂牌军拿到手的顶多只有5块。这一点又不是他可以端得平的,于是杂牌军就出现离心倾向,而这种离心力又远远大于蒋介石的疏远度,由此形成恶性循环。

至于韩复榘,谈不上一世枭雄,到底还算个人物,是那个时代典型的混合体。

这样的混合体,可以举出很多个例子,一如袁世凯,又如冯玉祥。在他们的身上,都集合了中国人积累了一个甚至几个时代的痼疾。拿韩复榘来说,他没一个政治信仰,缺乏现代格局,更没有国家意识。这是那个时代旧军人的致命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