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贪婪之九十年代(第3/24页)

我想这肯定是一封不被理睬的没有回音的信。

殊料竟很快收到了秘书替他回的信,信中说一定“亲自过问一下”,“当成件事儿办”。

但此事最终并未办成。

但我知道,他属下的一名人事处处长,的的确确是替他“当成件事儿办”过的,并不完全是虚与委蛇的应付。也有北影老同志的儿媳妇期望值过高,后来改变了初衷的因素。

这使我对北方十分感激。

每有新书出版,总想寄他一册,但一忆起他“顾不上看”的话,便打消念头了。

渐渐地,我开始在某些场合,从某些人口中,较多地听到关于北方、关于他父亲的种种议论了。

北京人是敏感的,不少北京人都称得上是半个“中国现象专家”。

我开始替他担着份儿忧。

当年的“战友”中有人说:“周北方现在傲气得很,身份也高贵得很了,出国住总统套房,与某某公子亲密无间,几乎可以称兄道弟了!”

首钢的朋友中有人说:“首钢快成周家的父子承包公司了。周冠五会见重要的外国商团,陪晤的往往只有他儿子!”

很知内情的社会人士说:“除了一个陈希同,周冠五根本不将北京市委放在眼里!他对陈例外,那也是认为陈和他背靠同样的大树!否则他敢一贯地傲视冶金部,公开与中央和国务院的方针政策大唱反调?”

我曾见过一册首钢的内刊《开拓》。周冠五的标准照占据整个封面,内刊中的特大字通栏标题竟是“周冠五同志最新指示”、“冠五书记发表重要谈话”云云。

我不能不认为,我所听到的种种,无论出于哪些人之口,都不是捕风捉影毫无根据的。

于是我决定给北方写一封信。

执笔在手,面对稿纸,竟不知从何谈起。

尽管如此,信还是写了,也寄给他了。

不过只有两行字,是用很粗的签名笔写的,写在一张洁白的打印纸上。

那两行字是——高山之巅无美木,伤于多阳也;大树之下无美草,伤于多阴也。

我是用楷书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写的。希望他能压在他办公桌的玻璃板下,自省且自律,自警且自诫。

我是用最大信封寄的。因不愿折那一页纸。而且贴的挂号邮票。我想他肯定是收到了的。我已无法将我想要说的话表达得更明白、更易懂了。除非他弱智。

我抄录给他的是汉朝刘向的两句话。

没有回音。

我也并不期待着回音。只不过是对他毕竟帮过我一次的回报。虽则非是我本人求助于他,而是替别人求助于他。

如果说还有别的什么因素促使的话,那便是“知青”“战友”间的一种情谊了。倘在他那一方,对我确曾有过的话。我想最初无疑是有的,这我能感觉到,我也不弱智。我想后来就消弭了,因为那是我和他都无法长久保持的。好比《红灯记》中李玉和说的——“两股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啊”。

再后来,收到过以他名义寄来的一份印刷精美的请柬——他的公司将举办晚会。

一名当年的“战友”也收到了,打电话问我去不去。

我说:“不去。”

又问:“没空儿?”

我说:“有空儿也不去。”

再问:“为什么?”

我忍不住大声吼道:“你听着,周北方正在得意扬扬地迈向险境!腐败在我们这一代人中也会物色扩散体的!”

对方沉默良久,低声说:“那我也不去……”

再再后来,就听到他被逮捕了。

我相信,此一经济大案,在全国公布以后,周冠五将因他的儿子又一次“名声大噪”了。正如北方因他的父亲,当初由一名北大荒知青而在首钢青云直上,几步跃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职。

有传言说他已经死了;

有传言说他并未死,但成了植物人,不能更多地交代什么了;

有人认为他不死也得被枪毙;

有人认为他还能更多地交代什么也没用,因为牵扯到了某某公子,因某某公子又必然地将影响到……

——好像就要像有些人胡说的那样“反腐败亡党,不反腐败亡国”。

这未免太偏激、太悲观了。老百姓的头脑中,自有他们自己的逻辑,不管这种逻辑错与对。

正如他们所说——死了谁地球都会照样转!中国都会照样发展。

但我每每想及北方,心中总不禁顿生一缕悲哀。

如果他不是周冠五的儿子,他的人生绝不会这么个了结法儿;

如果他不和那某某公子关系密切,他的人生也不会这么个了结法儿;

如果他父亲不自恃有背景,两年前就该弃权下台了,也就不会自作主张地将他推到类乎首钢“第一把手”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接班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