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粮道街密议签拘票 宝通寺深夜逮狂人(第5/6页)

“你送那一对**,究竟是寄托哀思呢,还是故意弄的恶作剧?”

“两者兼而有之。”

“啊?”

见无可禅师一脸疑惑,何心隐便解释说:“毕竟张居正与我曾经是朋友,他的父亲去世,我不前往祭奠,于友道说不过去。所以,前往太晖山一拜,是寄托哀思,此其一也。其二,老夫也想借那一对**,给张居正一个提醒。”

“提醒他什么?”

无可问话刚出口,便见一个小沙弥进来,请老和尚出外低声说了几句话,无可禅师回到方丈室,神色有些严峻,何心隐问他:

“有什么事?”

无可答道:“小沙弥说,寺庙外头有两三个形迹可疑的人,怕是小偷。”

“庙里有什么值得他偷的,终不会大和尚的佛法能被他偷了去。”何心隐说了一句笑话,旋即阴下脸来,叹道,“如今这世道,有几个小偷原也不足为奇,眼下的情势是,官宦人家,一个个是饱暖思淫欲,底层百姓,一个个都是饥寒起盗心。”

无可摇摇头,言道:“柱乾兄言重了,叔大当政以来,这几年民困大有纡解。老衲这次出外游方半年,倒听得不少老百姓,都在说他的好话。”

“当年在天寿山,我设计见到张居正,向他提了三条建议,第一是清除朋党政治,第二是多用循吏少用清流,第三是清巨室,利庶民:他上任首辅六年来,一直按照这三条推行改革。”

何心隐说着,胡子一翘一翘地激动起来,竟提高了调门,愤然言道,“但是,画虎画皮难画骨,叔大兄缺的就是画骨之功。”

“啊?”

“我期望他推进改革,做一个名垂青史的太平宰相,但几年下来,他已深深让我失望,他满脑子的改革举措,只为一个字:钱!只要能为太仓里多弄到一两银子,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多年以来,朝廷积贫积弱,叔大欲行富国强兵之道,原也无可厚非。”

“但是他对读书人太苛刻,对士林中人,以极尽羞辱为能事,这一点,是可忍孰不可忍。去年他老父去世,按朝廷规矩本应回家守制,他不守制也罢,还把反对他守制的人,使用最严酷的廷杖大刑予以镇压。从这一点看,他为了固守首辅威权,不惜与天底下所有的读书人为敌。”

“阿弥陀佛!”无可禅师双手合十,嘴中喃喃地念了几句经文,又道,“大概就为这件事,你就给张居正送去了一对**。”

“是的。**是镇水良兽,我将它送给张老太爷镇墓,是为了让老人的灵魂免遭水厄。”

“水厄?”

“死者长已矣,生者常恻恻,”何心隐不知是为同类伤悲还是别有所思,反正脸色已是黯淡下来,“按《子午流注》所言,水厄为灾咎,为横祸。人既死了,何来灾咎与横祸?所以,老汉把**抬过去,名义上是送给张老太爷,实际上是提醒张居正,再这样下去,必定水厄难免。”

“但愿叔大心有灵犀!”无可凄然一叹,随即望着何心隐清癯的面颊,心想历来结怨于朝廷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便道,“柱乾兄,你也要善自珍重。”

“我?”何心隐一愣,他明白无可的言外之意,旋即笑道,“我如今门生满天下,谁还能把我怎么样?那天在江陵,荆州知府吴熙认为我在太晖山的举动得罪了张居正,竟然下令让人把我抓了起来,不到一个时辰又把我放了。”

“为何?”

“听说是张居正发了话,他毕竟是聪明人,怎肯背黑锅处分我这种人。吴熙这小子,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叔大身为宰相,毕竟还念旧情。”

无可说着,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月华流转北斗已淡,周遭万籁俱寂,夜已是深了。便对何心隐说:

“柱乾兄,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书院安歇了。”

何心隐谈兴正浓,但见无可已站起身来送客,只得告辞。两人走到院中,何心隐记起了一件事,又停下脚步,对无可禅师说道:

“差一点忘了一件事,前几天,我收到李卓吾先生从云南姚江寄来的一封信。”

“李卓吾?”无可敛眉一想,问,“可是那位同你一样,装了一肚子怪学问的李贽?”

“正是此人。”

“他不是在北京礼部衙门做官么,怎么跑到云南去了?”

“他本是礼部度牒司主事,去年,张居正特荐他出任云南姚江知府。一下子给他官升两级。”

“这种人本不能为官,张居正能够擢升他,可见宰相肚里能撑船。”

无可一再称赞张居正,何心隐听了心里感到别扭,却又不好反驳,只得言道:

“李卓吾是一个疯汉,张居正虽然善待他,他却并不领情,他虽然到姚江上了任,但不肯认真理事。他听说境内鸡足山有一位禅师有百丈遗风,便跑去知会,把个知府的大印挂在衙门大堂,谁需要盖印,就自己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