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慈宁宫中红颜动怒 文华殿上圣意惊心(第2/6页)

“王九思现在何处?”隆庆皇帝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仍是闭着眼睛问道。

“还关在刑部大牢里。”孟冲伸着颈子,眼巴巴说道,“请万岁爷降旨放王九思出狱,回去赶紧炼丹,不可耽误万岁爷今天的吃药。”

隆庆皇帝并不答话。趁这空儿,张贵小心奏道:“万岁爷,早膳已备好。”

“送上。”

“传膳——”

随着张贵一声吆喝,早有两个御膳房的小火者抬了一桌饮食进来,在座榻之前摆好。张贵上前扶起隆庆皇帝,看到面前一应打开的热气腾腾的食盒,隆庆皇帝胃口全无,他伸手指了指盛着燕窝红枣粥的瓷钵,张贵会意给他添了一小碗。

隆庆皇帝一边喝粥,一边对孟冲说:“你去传旨,着高拱文华殿候见。”

“大伴,这两个皇帝的字,你说哪个的好?"

在慈宁宫的东披檐里,传出一个孩子脆脆的问话声,这是太子朱翊钧。按规矩,太子应住在乾清宫左手东二长街的钟祥宫里,但因年纪太小,便随其生母李贵妃住在乾清宫右手的西二长街的慈宁宫中。为了照顾太子的学习方便,便把宫后院的东披檐改建成一间大大的书房。除了每月规定出阁讲学的日子到文华殿听翰林院的学士们入值讲学之外,平常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东披檐的太子书房里温书习字。今天,又是他跟冯保练习书法的日子。刚过辰时,冯保就进了慈宁宫,来到东披檐指导太子的书法。

文华殿的中书房里,珍藏了许多前代有名的法帖,朱翊钧观赏临摹过不少。今天,冯保又从中书房借来了梁武帝的《异趣帖》和宋太宗的《敕蔡行》两帖,请朱翊钧鉴赏。

朱翊钧虽然是十岁的孩子,但已跟着冯保练了五年书法,加之还有内阁制敕房的几位书法高手的指点,书法造诣自然也就不同凡响,一笔字写出手竟看不出什么孩子气。这会儿,他小大人似的眯缝了两只眼,把展在面前的两幅字帖左瞧瞧,右看看,然后,似乎是捉摸出什么道道儿来了,这才开口问侍立在身边的冯保。

冯保两道稀疏的淡眉一挑,尽管他心中有事,表面上却仍乐呵呵说道:“太子爷考奴才,奴才正想考考太子爷呢。”

“你考我?”朱翊钧小嘴巴一噘,颇为自信地说道:“这两个帖,比起王羲之、怀素的字来,都差了一截。王羲之号为书圣,一部《兰亭集序》,其书法之精微,可与孔圣人的半部《论语》相抗衡。你看他写的一个‘永’字,把笔划间架用到最简洁、最神妙的地步。还有他写的一个‘鹅’字,一笔写就,那气势,那融会贯通的能力,都无人企及。还有怀素,人称草圣,随手写来,每个字皆有法势。他的字狂,但狂得有规矩,狂得有味,我也是百看不厌。这两个皇帝的字,虽然也都中看,但还算不上书法神品。”

“太子爷好眼力。”冯保啧啧称赞,接着话锋一转,“不过,王羲之、怀素这些人的字再好,也只是臣子的字。这两幅字的主人,可都是前朝的万岁爷啊。”

朱翊钧抬杠问道:“按大伴的话说,能当万岁爷的人,就一定是书法大家?”

“这倒也未必,”冯保尴尬一笑,指着面前的这两幅字帖说道,“不过,这两帖字,的确也可圈可点。”

“万岁爷天生龙种,这两幅字必然也都是铁划银钩了。”

站在一边侍奉纸墨的孙海,这时凑上来夸了一句。由于朱翊钧很喜欢孙海和那只“大丫环”白鹦鹉,前几日,陈皇后便把孙海和鹦鹉一并赏给了朱翊钧。孙海本是慈宁宫一个弄鸟儿的小火者,一旦升任太子的贴身太监,行头立刻就变了。一件豆青贴里的衫换成了圆领曳衫,悬在腰间的荷叶头乌木牌子也换成了用篆文书刻的牙牌。

冯保对孙海并不怎么了解,这时候听他说这一句话,心想这个小人物还是个机灵鬼,于是颔首一笑,接着说:“孙海这小奴才说的是,只是比喻不恰当,铁划银钩,只能是臣子的字,万岁爷的字,是龙翔凤舞。”

“龙翔凤舞?”

朱翊钧重复了一句,他再次望了望面前的两幅帖和书案上几大摞已经写过的宣纸,那都是自己练字留下的。

“大伴,”朱翊钧迟疑地问,“写好字是不是就一定能当好皇帝?”

没人回答。朱翊钧抬头一看,冯保魂不守舍地朝慈宁宫精舍那边窥探。

“大伴,你看什么?”朱翊钧不满地追问。

“啊?没看什么,”冯保又赶紧回过头来,赔着笑脸问道,“太子爷方才问的什么?”

朱翊钧又把问话重复了一遍。

“这个是一定的,”冯保口气坚决,“一个好皇上,是文治武功,样样来得,这文治里头,书法是第一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