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月昏五鼓 6 于敏中受命入机枢  慈宁宫阿哥受庭训(第5/8页)



  “啊——那个呀,”刘墉看了看,丧气他说道:“回主子,我有个近视毛病儿,瞧着一条黑线似的,心里也正诧异呢!敢情是人?”王廉笑道:“溜冰的是宫里当值的侍卫,平常人还能到这儿来玩?皇上忘了,那年有个侍卫不会滑雪溜冰,您罚他去了奉天!那群人是拖木头的,宫里修缮用剩的木头,趁冰封好往外运,听说是户部调到贡院修至公堂去了——您说这冰,爷放心,就走大车也是无碍的。”

  说话间已行至外城,北玉皇庙向西一带市廛,踅过一座贞节牌楼,忽然进入了闹市,但见小小不长的一道街衢上、竟是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各家店铺都开着门,因为外边亮,屋里看去都黑魃魃的,茶铺里票友唱戏的,隔着布袋讲牛羊经纪讨价还价的、举着招帖子卖字画、算命的,饭馆里伙计招客声报菜声算盘子儿打得稀里哗啦,焦葱肉香和热气腾腾的油烟顺矮檐向外弥漫,外边一街两行卖果子汤饼油煎汤锅一应小贩子都张着大油布伞,张嘴大冒热气一声接一声唱歌似的吆呼招徕:

  “哎——鸭子张汤锅来哎!大冷天儿喝一碗,管教您浑身舒坦冒汗哎——”

  “香椿饺儿!丰台地道货,一口咬您鲜三天!”

  “酥油薄脆好吃不贵——”

  “冰糖葫芦两文一串儿……”

  乾隆一下子从清净玻璃世界到了这里,望着满街挨背缩头在雪地里钻来钻去的人,不解地转过脸对刘墉说:“咱们下驴吧——这里怎么这么热闹?”刘墉也是懵懂,忙扶着乾隆下驴,王廉给乾隆套着草杌子木履,笑道:“玉皇庙的集——不分节今天气儿——明儿可不是冬至?肥冬瘦年,冬至比年还大呢。明儿是姑奶奶回门归宁日子,来往送东西,不能空着手。天上不下刀子,这集不能散!”一边说,三个彳亍而行,乾隆因听有人叫卖“半空子不贵”的,便问刘墉“什么意思?”刘墉笑道:“‘半空子’就是瘪花生,卖主从贩子手里剩余的买十斤八斤,炒焦了布袋背上沿街叫卖,这冬日大长天儿穷人家买来,一家子坐炕头也算一味点心,边吃边穷吩耗时辰儿——卖主买主都是穷人,不过是穷家子一点天趣儿。”说话间听路北茶园子里有人“啪”地一拍响木说道:“话说乾隆爷下江南,保驾的便是刘墉刘大人!”

  三个人都吃一一吓,顿时立住了步子,少顷定过神才想到是说书,乾隆刘墉不由相顾莞尔,听那说书的道:“宫里有只铜鹤,因为不得随驾伴君,心里不受用!列位你知万物有灵,通灵之物和人一样,那文武百官都是一门心思巴结皇上,讨皇上欢心好升官发财桃花运不是?就是房顶上的兽脊,宫门上的兽头,驮石碑的王八也都一样!圣天子出巡那是风伯清尘雨师洒道,能跟着走这么一遭!那是多大的荣耀!这铜鹤因为值日守殿不能前往,它心里能不难受啊?”三个人听他一字一咬抑扬顿挫说得流畅干脆,眨巴着眼都愣住了,却听说书的发科:“这也是一门心思尽忠报效,想着:主子就刘墉独个儿保驾,这透着玄乎,不成!我也得去!那天夜里守过庚申,趁着更深人静天街无声,这铜鹤‘日’——这么一声冲霄而去,到江南护驾去!

  “乾隆爷正在扬州私访高国舅抢劫民女欺门占产一案,夜里和刘大人出来仰观天象,忽然听得天际鹤唳之声,仰脸一看,好啊!我没旨意,你这畜牲竟敢私自出宫!当下龙心大怒取过雕花宝弓,右手如抱婴儿左手似托泰山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噌’的这么一箭射将去!那铜鹤在天上躲闪不及哎哟!这儿——就这儿,中上了!”

  三个人在店外,想必是说书的在比划形容,也不知“这儿”是哪儿,听得一片哄笑声,料想不是什么好地方儿,不禁也笑,那说书的又道:“就这么着它又赶紧悄悄下回来了——可见世上万事都有个缘分,是你的推都推不掉不是你的要也要不来,那铜鹤还不是一片好心?它起了非分之想嘛!”刘墉因为自己的大名也在“书”里,一直担心这卖艺的臭嘴说出什么犯禁忌的言语,招出是非来兜揽不起,至此才略觉放心,王廉却笑道:“这是书帽子,有点像唱戏跳加官一样的意思,下头才是正书,主子要听,我们进去拾个座儿。”果然里边戒尺一拂,已经“书归正传,上回说到锦毛鼠白玉堂初探冲霄楼……”却是《七侠五义》的段子。乾隆便道:“齐东野语裨官小说也好,戏文唱词也好,于世道人心有益就是好的,这是劝人安分守己循良自爱的话,王廉要有零钱,进去赏他一点。”王廉摸了摸腰里,笑着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