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我的文学青年生涯 张宏杰(第7/8页)

让自己的写作真正抵达读者,我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

十二

在主要传播方式转为出版的同时,我的传统“作家”之路仍然自然延伸。我的一位作家朋友钟求是有一次通电话时说,我感觉你的东西挺适合《当代》的风格。你寄给我的朋友吴玄吧,他现在在《当代》做编辑。

我按钟求是提供的E-mail寄去了几篇稿子。一周后,吴玄打来电话,说他已经与主编洪清波达成一致意见,打算从2006年起,为我开一个专栏(他们并非因为我出版过一些作品而认为我可以开专栏,事实上他们对我出版过的书一无所知)。这对我完全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事。专栏的名字后来定为“史纪”。这成了我在“纯文学”领域最辉煌的“业绩”。我获得了一些省级文学奖和一项不太重要的国家级文学奖。对了,还有“文学创作一级”这个职称。因为这些成绩,我成为省作协的“理事”,后来又成为“主席团成员”,还成了一个市作协的“副主席”,参加了“青创会”。

我在“文学圈儿”里遇到过许多清爽的人和清爽的瞬间,遇到过很多认真的编辑和几本敬业的杂志,让我想起“80年代”整个社会精英与国家同方向前进时的神清气爽。比如我写作生涯中参加过的唯二的笔会中的一次,《天涯》杂志多年前开的一次笔会。

如前所述,我的《无处收留:吴三桂》当初被《天涯》因为太长委婉拒绝。当它在《钟山》上发表后,《天涯》副主编李少君写来一封约稿信,说韩少功看到《钟山》上的这篇文章,批评了他,说他错过了一篇好文章。

于是我接连在《天涯》上发表了几篇东西。说实在的,《天涯》这本刊物在所有文学刊物里最适合我,因为它办得不那么“纯文学”,而是更注重思想性和杂糅性,与我的写作风格比较合拍。

2001年,我意外地得到《天涯》的邀请,年底到海南开笔会。“笔会”两个字,在文学青年时代特别令我向往,在我的幻想中,那应该是一个小团体人的神仙会一样的精神会餐。大学里读文学杂志的时代,我是多少次幻想自己将来也能参加“笔会”,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了。

到了海南才发现,这是一个很小规模的笔会,只有九个人。除了我,其他人都大名鼎鼎:张承志、莫言、李陀、王晓明、翟永明、汪晖。还有主人韩少功和蒋子丹。所有的人我都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大都是我心目中的文学英雄。不管怎么样,我心中难免暗自激动。那是我第一次到海南,感觉很新鲜。汽车沿环岛高速路行驶。山峦优美,千万株桉树见缝插针,热火朝天地竞争、拥挤、勾结、倾轧,迫不及待地生长。开会的地址是岛内的七仙岭,这是白云缭绕下的一座黛青大山,山顶七峰并立,如同七位仙人侧立。推开窗子,遍地椰树的翠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在这些“文学英雄”身上,我确实发现了想象中的“80年代气质”。这个会上聊的许多东西,现在已经没有印象了。只记得莫言对于大家在会上总是“胸怀宇宙”有他自己的看法。吃饭的时候,他端着酒杯,抿着红酒,随口编了个顺口溜:

这是一个分裂的时代,又是一个整合的时代。

这是一个破坏的年代,又是一个建设的年代。

这是乡下人进城打工的年代,又是韩少功下乡隐居的年代。

这是文学似乎能影响社会的年代,又是文学一钱不值的年代。

文学圈里,拉帮结伙的多了,孤军奋战的少了。

无耻吹捧的多了,严肃批评的少了。

自高自大的多了,谦虚谨慎的少了。

出版的作品越来越多了,好的作品越来越少了。

关心国家大事的多了,关心文学的少了。

冒充理论家的作家越来越多了,像我这样不会说话的越来越少了。

丰乳的方法越来越多了,能分泌乳汁的乳房越来越少了。

……

他一口气编完,大家都大笑。蒋子丹立刻要求,这串顺口溜要交给《天涯》,放到“作家立场”里发表。

这个笔会让我感觉到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梦不只是一个梦,它真切地存在过。

十三

1996年,当我拿起笔的时候,误以为写作能给我带来一切。转眼,写作,已经二十多年了。我也由大学刚毕业的青年,接近中年,人生中最美好的年华付给了书桌。抬头一看,几乎一切都已经沧海桑田。

是啊,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事实上我们这一代人也许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沧桑”的一代:通常状态下几代人才能经历的历史变化,都压缩到我们这一代身上。应该说,有一些变化,是必然的,但是,也有一些变化是令我意外的。比如我今天在网上看到的这样一则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