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的烙印(第6/8页)

“我”一脚将娱乐活动室的门踢开了——人们对“我”的出现备感意外,确实地,都呆若木鸡;而“我”对眼前的情形也同样地备感意外,也同样地一时呆若木鸡……

“我”看到一位哑语教师,在教全报社的人哑语,包括主编和社长也在内……

部门主任走上前以温和的语调说:“大家都明白你目前这一份工作对你是多么的重要。每个人都愿帮你保住你的工作。三个周末以来都是这样。我曾经对你说过——社会应该留给你这么诚实的人,一份适合你的工作。我的话当时也是代表报社代表大家的。对你,我们大家都没有改变态度……”

“我”环视同事们,大家都对“我”友善地微笑着……还是那些熟悉了的面孔,还是那些见惯了的微笑……却不再使“我”产生虚伪之感了。还是那种关怀的目光,从老的和年轻的眼中望着“我”,似乎竟都包含着歉意,似乎每个人都在以目光默默地对“我”说:“原谅我们以前未想到用这样的方式帮助你……”

曾使我感到幸运和幸福的一切内容,原来都没有变质。非但都没有变质,而且美好地温馨地连成一片令“我”感动不已的,看不见却真真实实地存在着的事实了……

“我”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我”站在门口,低着头,双手捂脸,孩子似的哭着哭着……

眼泪因被关怀而流……

也因对同事们的误解而流……

那一时刻“我”又感动又羞愧,于是人们渐渐聚向“我”的身旁……

还是冬季,还是雪花漫舞的傍晚,还是在人口不多的小城,事情还是与一家小小的首饰店有关……

它是比前边讲到的那家首饰店更小了。前边讲的那家首饰店,在经济大萧条的时代,起码还雇得起三位姑娘。这一家小首饰店的主人,却是谁都雇不起的……

他是三十二三岁的青年,未婚青年。他的家只剩他一个人了,父母早已过世了,姐姐远嫁到外地去了。小首饰店是父母传给他继承的。它算不上是一宗值得守护的财富,但是对他很重要,他靠它维生。

大萧条继续着。他的小首饰店是越来越冷清了,他的经营是越来越惨淡了。那是圣诞节的傍晚。他寂寞地坐在柜台后看书,巴望有人光临他的小首饰店。已经五六天没人迈入他的小首饰店了。他既巴望着,也不多么地期待。在圣诞节的傍晚他坐在他的小首饰店里,纯粹是由于习惯。反正回到家里也是他一个人,也是一样的孤独和寂寞。几年以来的圣诞节或别的什么节日,他都是在他的小首饰店里度过的……万一有人……他只不过心存着一点点侥幸罢了。如果不是经济大萧条的时代,节日里尤其是圣诞节,光临他的小首饰店的人还是不少的。因为他店里的首饰大部分是特别廉价的,是适合底层的人们一向选择了作为礼物的。

经济大萧条的时代是注定要剥夺人们某种资格的。首先剥夺的是底层人在节日里相互赠礼的资格。对于底层人,这一资格在经济大萧条的时代成了奢侈之事……

青年的目光,不时离开书页望向窗外,并长长地忧郁地叹上一口气……

居然有人光临他的小首饰店了!光临者是一位少女,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一条旧的灰色的长围巾,严严实实地围住了她的头,只露出正面的小脸儿。少女的脸儿冻得通红。手也是。只有老太婆才围她那种灰色的围巾。肯定的,在她临出家门时,疼爱她的母亲或祖母将自己的围巾给她围上了——青年这么想。

他放下书,起身说:“小姐,圣诞快乐!希望我能使你满意,您也能使我满意。”青年是高个子。

少女仰起脸望着他,庄重地回答:“先生,也祝您圣诞快乐!我想,我们一定都会满意的。”她穿一件打了多处补丁的旧大衣。她回答时,一只手朝她一边的大衣兜拍了一下。仿佛她是阔佬,那只大衣兜里揣着满满一袋金币似的。青年的目光隔着柜台端详她,看见她穿一双靴靿很高的毡靴。毡靴也是旧的,显然比她的脚要大得多。而大衣原先分明很长,是大姑娘们穿的无疑。谁替她将大衣的下摆剪去了,并且按照她的身材改缝过了吗?也是她的母亲或祖母吗?

他得出了结论——少女来自一个贫寒家庭。

她使他联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而他刚才捧读的,正是一本安徒生的童话集。

青年忽然觉得自己对这少女特别地怜爱起来,觉得她脸上的表情那会儿纯洁得近乎圣洁。他决定,如果她想买的只不过是一只耳环,那么他将送给她,或仅象征性地收几枚小币……

少女为了看得仔细,上身伏于柜台,脸几乎贴着玻璃了——她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