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言而喻的真理革命共和国的建立(第6/14页)

当然,正如所描绘的那样,里维尔在1775年4月18日的夜晚的确骑马来到了莱克星顿、康科德和那里的武器仓库,警告人们英国军队正在向那里进发。不过,他几乎不可能像之后人们描述的那样,大声呼喊过“英国人就要来了”。首先,英国正规军本就驻扎在那里,实际上,在波士顿倾茶事件发生之后,他们就在那里了。其次,这句话本身也是一个荒谬的说法,因为很多殖民者认为自己就是英国人。不过,真相和这种半虚构的表现手法之间的鸿沟,本质上正是美国爱国主义与民族主义之间的分野。实际上,作为殖民者的爱国主义与作为英国人的民族主义是相互冲突的,但是白人殖民者并没有像战后的革命故事中所暗示的那样,立即转变身份,把自己当成是美国人。在里维尔的奔骑传奇中,蕴含着这样一种观点:在革命时期,美国殖民者自发团结在一起,共同对抗英国人的镇压。这与事实完全不符。不过,从殖民者的角度来看,里维尔在传说中独自奔骑的故事恰好反映出1775年和1776年殖民地事件的真髓:正如托马斯·潘恩劝诫的那样,是时候让英国的殖民地独立了。里维尔的故事成为反抗英国统治者的一个象征性事件。这种反抗意识在当时已经在缓慢凝聚,但在1775年时还没有统一形成一种追求美国独立的信念,更没有塑造出明确的美国人身份。

从某种意义上讲,成为美国人的过程一直都是个被冲突所驱使、所定义的过程:殖民地与英国之间的冲突,殖民者与土著之间的冲突,以及殖民者之间的冲突。在当时,这是显而易见的。1775年,大陆会议发布《对于拿起武器之原因和必要性的声明》,这份声明指出是之前的很多殖民经历导致了这种境况。这份声明中的一些断言如果不说是过分乐观,也是言过其实的。“我们的事业是公正的,”它宣称,“我们的联盟是完美的。我们的内部资源是丰富的,如果必要的话,国外支持无疑也是唾手可得的。”不过,它对于殖民地“已经在战争中经受了磨炼,并掌握了适当的方法保护”自己的判断,倒是更切合实际的。殖民者与土著部落不断发生冲突,又在开拓边疆的生活中得到磨炼,比起当时的很多欧洲人来说,他们对于自家门口的战争都更熟悉。

因此,公民持枪权在美国人心中的重要性其实可以一直追溯到殖民地时期。欧洲人相信几乎所有殖民者都是天生射手的想法,同样也源自这一时期。来自殖民地的报告也强化了这种观念。一位英国圣公会牧师在1775年评论说,殖民地制造的武器要比欧洲通常使用的武器“好太多”,殖民地的军械工人“遍布各处、从来不会失业”。他观察到,捕猎麋鹿和火鸡已经让“美国人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射手。”[9]即便如此,与当时最强大的军队交战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这比捕杀普通的火鸡要多费不少力气。英国的人口是殖民地人口的三倍多,其海军和陆军也非常强大。与英国人交战不仅是一着险棋,在道德和意识形态上也充满了不确定。

由于美国的国家身份明显根植于英国性之中,在这个为英国人的权利而战的冲突之中,殖民者被要求去做的事情就是去杀害他们的同胞。对一些人来讲,这是不能接受的。在牧师埃比尼泽·鲍德温(Ebenezer Baldwin)看来,这场革命是“一场非常不合人情的战争”,一场不道德的战争。在战争中,“那些来自同一国家、拥有同一祖先、说着同样语言、秉持同样信仰、继承同样特权的人,手中却要沾满彼此的鲜血”[10]。不过,对英国人的敌意似乎逐渐变得自然而然,并且不可避免。莱克星顿打响的第一枪的硝烟散去时,出现了一个非常不同的局面:英国人的压迫和殖民者的反抗都开始鲜明地显现出来。之前,对于英国政府行为的抱怨尚且暗流涌动,此时,在这些抱怨的驱动下,大多数处于半成形状态的关于独立的观点逐渐凝固结晶。

前罗得岛总督、同时也是大陆会议代表之一的塞缪尔·沃德(Samuel Ward)可以视作是殖民者观念转变的缩影。1775年年底,他在费城写信给他的兄弟亨利,在信中他认为英国人意图“把我们和我们的子孙变成他们的奴隶”。他注意到驻扎在殖民地的“国外军队”已经引起了大规模的不满。“英国人、苏格兰人、爱尔兰人、罗马天主教徒、黑森人、汉诺威人”都对城镇和贸易造成了威胁。面对这样的威胁,沃德争辩道,“每一种个人观点、情绪和利益都应该暂时搁置。我们在同一艘船上,一旦沉船,我们都跑不掉。如果它在暴风雨中挺了过来,我们将会因为美德获得奖赏,享有安定富足的生活(拥有自由的后代),以及所有带给人类尊严与福祉的事情。”他还呼应潘恩,劝告他的兄弟说,他们的事业“不只是殖民地和英国的事业,还是人性本身的事业”。不过,单就殖民地来说,他们始终在承受一个“适合去侍奉罗马暴君尼禄的政府”,对此,他们只有一种可能的行动,只有一种可以选择的决定。“生存还是死亡,”沃德宣称,“如今已经成为一个问题。”[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