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暗潮汹涌的四十年和平(第9/39页)

同年十一月七日,齐国在宗庙中举行尝祭,庆舍将要到场主持。当天早上,卢蒲姜跑到娘家,对庆舍说:“有人想要在宗庙中刺杀您,请您千万不要出门。”

庆舍不耐烦地说:“谁敢刺杀我?”不听卢蒲姜的劝阻,按原计划出行。

自古以来,恐怕没有比这更富有戏剧性的一幕了:女婿要杀岳父,女儿一边帮着老公出谋划策,一边又跑到父亲这里将阴谋告诉他,客观上却又促使父亲更加坚定了出门的意愿。人说忠孝不能两全,这个女人却在矛盾不可调和的情况下,依然保持了对丈夫的忠和对父亲的孝。作为后世之人,很难评价这究竟是一种智慧,一种无耻,还是一种无奈?

宗庙在公宫之中。庆舍命卫兵将公宫包围起来,卢蒲癸和王何手持长戈跟在他身边。从这一安排来看,庆舍是有防备的。但是,当最亲信的人已经背叛,再多的防备也不过是虚设。最坚强的防备是人心而不是武士,这一点,是诸多统治者难以明白的道理。

当天祭祀之后,齐景公还安排了众多娱乐节目招待各位大臣,大家喝酒狂欢,簇拥着前往鱼里(临淄地名)看戏。在这种普天同庆的气氛之下,庆舍的卫兵们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他们脱下盔甲,放下兵器,将马匹从战车上卸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喝酒看戏。

趁着这个机会,子雅、子尾、陈须无、鲍国的手下偷偷地拿走了庆舍的卫兵的武装。子尾从袖子中抽出一支鼓槌,在门上敲了三下。

庆舍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根本没有留意子尾这一动作。他举起酒杯,突然感觉背上一凉,接着腹内一阵剧痛,回头一看,只见卢蒲癸狞笑着,双手握住长戈,戈锋已经插入自己的身体。他来不及惊叫,王何又一戈斜扫过来,将他的左膀硬生生地砍下。

一时之间,戏台下血肉横飞,变成了杀戮战场。作为一个政客,庆舍无疑是不合格的;但是作为一个武士,他的武勇让人刮目相看。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他仍然奋力拼杀,撞到屋柱上,连屋梁都为之震动。甚至连桌面上的青铜器皿,也成为了他的武器,一连砸死了好几个人。最后,因为失血过多,庆舍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的亲信庆绳和麻婴也被杀死。

齐景公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脸色苍白,汗流浃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鲍国跑到他身边说:“群臣这是为国君铲除忤逆之臣,请您不要担心。”陈须无则将他搀扶起来,给他换了衣服,迅速退到宫内。

远在莱地的庆封得到消息,星夜兼程赶回临淄,由于陈无宇破坏了济水上的桥梁和渡船,回到临淄城外已经是十一月十九日。他组织族兵进攻临淄的西门,没有攻克,继而又攻打北门,从北门进入了临淄,攻打公宫。陈、鲍等家族在公宫中拼死抵抗,打退了庆封的进攻。眼看各地前来“勤王”的军队越来越多,庆封不敢恋战,带着少数亲信逃到了鲁国。

作为见面礼,庆封将自己乘坐的马车送给了鲁国的权臣季孙宿。据《左传》记载,这辆车做工精细,装饰华丽,光可照人,堪称马车中的劳斯莱斯。

季孙宿很高兴,将这辆马车摆放在自家的院子里,来往的朝臣无不对它赞不绝口。大夫展庄叔见了,用手抚摸着闪亮的车身,说:“车甚泽,人必瘁!”(车这么漂亮,它的主人想必很憔悴吧)言下之意,连马车都造得这么漂亮,庆封必定敛聚了不少钱财,恐怕难免为此而心力交瘁。

一年之前,也就是公元前546年春天,庆封曾经代表齐国访问鲁国,他的车驾之美就已经引起了鲁国群臣的关注。仲孙羯对叔孙豹说:“庆封的马车可真漂亮啊!”叔孙豹说:“一个人的衣着、车马、装饰如果和他的身份不相称,必得恶果。马车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呢?”当时叔孙豹还请庆封吃了一顿便饭,庆封大大咧咧,席间表现出诸多不敬,引起了叔孙豹的反感,于是吟了一首《相鼠》之诗对其进行规劝: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老鼠尚有皮,人却不知礼仪,不死还等啥?叔孙豹的话已经说得很重了,庆封却听不出其中的含义,还以为这是赞美他,一个劲地喝酒,直到酩酊大醉。

时隔一年,叔孙豹又请庆封吃了一顿便饭。庆封心想:今时不同往日,一年前我是齐国权臣,人人敬畏;现在我是流亡之身,必须有所收敛。庆封的想法是对的,可是做出来的事情却让人不敢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