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葬送和平的和约(第3/3页)

与此同时,作为战胜国的二十七国集团正在巴黎出席和会。不过,其中许多国家之间的利益纠葛尚未厘清,各自正忙着敦促政府与邻邦大打出手。乐观一点说,这些国家领导人只是目光短浅;悲观一点说,他们已经习惯了侵略扩张。作为战败国,德国、奥地利、匈牙利、土耳其、保加利亚统统未受邀请。战胜国也向俄国沙皇发去正式邀请,但是石沉大海。至此,俄国和德国——这两大最重要的欧陆国家引人注目地缺席了。巴黎和会自我标榜为一个开放性论坛,不过,由美、英、法、意、日五国代表组成的最高理事会从来没有达成一项能让各方满意的和平条约。他们总是在细节上喋喋不休,各怀鬼胎又相互猜忌。最明显的便是,美国总统威尔逊主张的理想主义与法国坚持的怀疑主义水火不容。

威尔逊想要建立一个以世界各国民族自决、政治民主和贸易自由、外交坦诚、由国际联盟维护世界和平为基础的世界新秩序。他知道要实现这一理想,既不能依靠老牌帝国主义的一意孤行,也不能依靠刚刚诞生的几个民族国家抱团取暖——特别是新生的、弱小的捷克斯洛伐克、波兰和南斯拉夫。不过,他也不认为美国必须努力建立战后世界新秩序、必须大公无私地奉献自己,不认为美国为了消除世界新秩序中的各种矛盾而必须扮演世界警察的角色。

与此相反,法国领导人们只热衷于肢解德国,向德国勒索巨额赔款,从东线构建一个由捷克斯洛伐克、南斯拉夫和罗马尼亚组成的“小协约国”来围堵德国,并阻挡布尔什维克洪水向西蔓延。不过,他们也深刻地意识到,如果不能把盎格鲁—撒克逊人也拉进来,那么欧洲体系的平衡早晚会被德国人打破。素以“老虎”的绰号著称的法国总理克列孟梭(Clemenceau)想尽办法践行法国永远遏制德国崛起的目标,尽管他深知若法国的目标得不到英美的支持结果将会是玩火自焚。鉴于战争导致的厌战情绪以及参战各国背负的巨额债务,与会各国不得不抛弃前嫌,把新生的德意志共和国作为合作伙伴拉拢进战后欧洲体系中去。德国被判定为欧洲公敌,甚至连《凡尔赛和约》第231条也明文规定,德国必须承担发动战争的唯一罪责——这个罪责自公布之日起便罄竹难书,这就放出了一条有实现自己之能力的预言。德国负有“战争罪责”这一条款日后不断成为列强外交词典里频繁出现的引语,用来勒索德国支付巨额战争赔款,而全然不顾这个事实——如果德国作为欧洲最大的经济体陷入长期的财政危机,那么世界经济也不可能复苏。高瞻远瞩的经济学家约翰·梅纳德·凯恩斯向英国代表团指出,这项合约只会播撒下一场战争的种子。

《凡尔赛和约》的大部分条款尽管保住了德国领土的相对完整,却也羞辱了这个国家,因此导致德国人对凡尔赛“最后通牒”的无尽愤恨。按照条约规定,德国七分之一的国土被分割出去:西边的阿尔萨斯和洛林给法国;东边变成波兰的西部国土,波兰因此获得了波罗的海出海口;上西里西亚和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的大片国土分别割让给波兰和丹麦。德国获准保留10万常备陆军,但海军舰船必须交由英国接管,这其中包括许多商船。大部分实物赔款将优先支付给遭受战火破坏的法国和比利时。德皇尽管暂时平安无事地待在荷兰,却也面临被作为战犯处理的命运。

在本质上,1919年巴黎和会与1815年维也纳会议完全不同。现在的这个欧洲体系建立在永远排除那两个大国——德国和俄国的基础上,而且这个体系还暗暗助长两国联手颠覆体系自身的想法。俄国人出于对资本主义列强合伙攻击自己的惧怕,必然强烈渴望寻找一个难兄难弟;而波兰这个在俄德两国原有领土上重建的国家必将成为俄德靠近的导火索。从地缘政治角度审视,巴黎和会上的人们没曾料想,战后的德国要比以前更难对付,因为此后的近30年里,法国第一次面临东线缺少强有力的盟友来牵制德国崛起的尴尬处境;而英国则专注于维系自己的帝国,虽然现在看起来更加庞大,却也比任何时候都经不起折腾。

美国前国务卿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曾一针见血地指出,这场所谓的和平不过是“美式乌托邦同欧式怀疑论之间一场暂时的妥协”。因为德国地处欧洲中枢,如果只是被拆散而不是被灭国,必定后患无穷。从远处观察,到1919年夏,德国在里里外外已经明文受到遥遥无期地限制。不过,从近处观察,人们很容易发现这场欧洲大戏才刚刚过去第一幕而已。大幕在不久之后将再次拉起,无人知晓下一幕的剧情会是怎样。然而,德国政治左右两翼激进的边缘团体和亡命徒们却已被魏玛共和国诞生的阵痛所惊醒。一旦冒出颠覆这个政权的机会,他们必定会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