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蛋头博士之旅(第8/14页)

他发现,滑雪——起码是踩在这种粗笨的越野滑雪板上——跟骑自行车有些类似,一旦学会你就永远也不会忘记。上第一个山头时他摔过一跤,滑雪板从脚底下飞了出去,但下山却晕晕乎乎地一溜儿滑了下来,中途只是踉跄了两步,而并没有摔倒。他猜想,这滑雪板可能自花生农当总统以来就不曾打过蜡,但只要他顺着雪地摩托车压出的大体平坦的车辙滑行,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看着“深辙路”上满处星星点点的动物足印,他不禁大为惊讶,因为他此前见过的动物还不及其十分之一。有几头牛是沿路而行,但大多数却自西向东穿了过去。这条路朝着西北方向缓缓延伸,而西边显然是本地的所有动物竭力逃离之 处。

我踏上了旅途,他对自己说,也许有一天,有人会就此写一部史诗,题名为《亨利之 旅》。

“没错,”他说,“时间放慢了脚步,现实已扭曲变形;蛋头博士一步一步往前行。”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但笑声却在干涩的嗓子里变成了一阵干咳。他滑到车辙的一侧,又捧起一把雪吃了下 去。

“真好吃……而且对你有好处!”他大声说,“雪啊!不仅仅是当早餐 了!”

他抬头往天上看去,这是一个错误。他顿时头昏眼花,以为自己会马上仰面摔倒。但这阵晕眩很快就过去了。头顶上的乌云似乎更阴沉了。又要下雪了吗?还是夜幕快要降临?要不就是两者同时而至?他的膝盖和脚踝因为滑雪板不停的拖动而十分酸痛,手臂则因为挥动滑雪杆而更加疼痛。不过最难受的还是胸前的肌肉。他自认天黑前绝对是赶不到戈斯林商店了;此时此刻,他站在这里,大口嚼着雪,突然想到也许他这辈子都赶不到戈斯林商店 了。

他松开缠在腿上的红袜队球衫,突然看到蓝色的牛仔裤上有一抹鲜亮的红色,不由得十分惊恐。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眼睛也一阵发花。他颤抖着手指伸向那抹红 色。

你以为你这是要干什么?他嘲弄着自己,像摘掉一根线或一小片羽毛那样把它摘下来 吗?

他的确是这么做的,因为那的确是一根线,是从球衫的队标上掉下来的一根红线。他松开手指,目送它飘落在雪地上。然后,他用球衫重新缠住牛仔裤的破洞。就在不足四小时之前,他还一直在考虑各种各样的自尽方式——绳子和套索,浴缸和塑料袋,桥墩和始终流行的“海明威方案”(在有些地方也被称为“警察的道别”)——可在刚才那一两秒钟的时间里,他居然被吓得够 呛。

因为我不想要那种下场,他对自己说,不想活活地 被……

“被来自某个神秘星球的毒菌给吃掉。”他 说。

蛋头博士再度出发。

8

世界缩小了,每当我们事情没有做完或甚至快要做完而自己又体力不支时世界总是会缩小。亨利的生活被简化成了四个简单的重复性动作:双臂在滑雪杆上用力,脚下的滑雪板在雪地里推进。他的疼痛感渐渐消失,至少暂时是这样,整个人也进入了一种异样的状态。他记得以前与此有些类似的状态只发生过一次,那还是中学时代,当时他是德里老虎篮球队的中锋。在后来不得不拖入加时的关键一场常规赛中,第三节刚刚开始不到三分钟,他们的四名优秀队员中就有三人因犯规被罚下场。教练让亨利留在场上打完全场——除了停表罚球,他没有投进一个球。他打完了全场,当最后的哨声响起,整场比赛结束时(老虎队很漂亮地输了),他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仿佛置身于一个幸福的梦境。在返回球员更衣室的半路上,他双腿发软,一下子倒在地上,脸上仍然挂着傻乎乎的笑容,而他的队友们则穿着红色运动装,又笑,又叫,又鼓掌,又吹口哨,闹成一 团。

但是在这里却没有人鼓掌或吹口哨,只有从遥远的东边传来的持续不断的枪声。也许没有前一阵那么急了,可是仍然很 响。

他听见自己哼着他最不喜欢的“滚石”歌曲《同情魔鬼》(确保比拉多已经洗手不干,非常感谢,你真是了不起的听众,晚安),当他意识到这首歌与琼西在医院里的情景搅成一团时,便停了下来——今年三月份时的琼西看上去不仅憔悴,而且似乎缩小了,仿佛他的精神已经凝聚起来,在他受到惊吓和伤痕累累的身体外形成了一层牢固的保护层。亨利觉得琼西很可能性命难保,不过后来却保住了命,而亨利现在才意识到,正是在那段时间,他自己才认真考虑起自杀的念头。长期以来,每天晚上夜深人静时,各种令人不快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一闪现:白色泛蓝的牛奶从父亲的下巴流下来;巴利·纽曼从他的办公室逃走时,硕大的臀部晃晃悠悠;里奇·格林纳多拿着一团狗屎,要衣服几乎被扒光、在那儿嘤嘤哭泣的杜迪茨·卡弗尔吃下去,一定要他吃下去。而从那以后,各种画面中又增加了琼西的形象:琼西瘦得不成形的脸庞和空洞迷茫的眼睛,琼西简直是无缘无故地跑到了大街上,琼西似乎准备即刻穿上布吉鞋离开镇子。他们说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可是,从他老朋友的眼神里,亨利却发现了“生死攸关”这个词。同情魔鬼吗?拜托。根本就没有上帝,没有魔鬼,也没有同情。而一旦明白了这一点,你就有麻烦了。在“文化美国”这所大型游乐场中,你作为合格游客的日子就不多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