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Eli York(第5/6页)

她静静地坐在副驾驶位子上,没有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想听,以为那不过就是小女孩失恋的故事,几个礼拜之后也就淡忘了,只有他们两个人才会永远在一起。

他嘲笑她,对她说:“这世上你未曾见过的东西、没到过的地方太多了。”

她便也笑着回答:“那就带我去看看吧。”那笑容里却带着一点凄然。

于是,那年秋天,他们就在巴黎了。

在巴黎,她是方杰雯,十九岁零五个月,一百七十九厘米高,黑头发黑眼睛,像黑曜石一样带着些微的虹彩,光艳而坚硬。

Eli告诉她:“在此地,你是张新面孔,需要更多的Tears,充满你的影集。”

她知道他说的Tears指的是杂志上的照片,却还是笑着说:“我不是个眼泪很值钱的人,别的没有,Tears倒现成有很多。”

有人被她的玩笑话逗乐了,可能只有他知道,这玩笑背后藏着什么。

他们在巴黎最初的几个礼拜,住的是一个酒店套房,两间卧室紧挨在一起。她有时候会哭,总是在夜里,甚至做梦的时候。半梦半醒之间,他总是能听到她抽泣的声音。他知道这些眼泪都和他没有丝毫的关系,他没办法让她夜里不哭,只能用工作把她的白天填满,让她无暇去想,更快地忘记。

十一月,风逐渐变得冰冷,让人完全记不起夏天的温度。杰雯很久都没再哭过了,他以为她终于忘记了。

他带她去枫丹白露,那是最纯正的秋天,天空又高又蓝,砂石路两边高大的阔叶乔木落下暗黄色的枯叶,在地上慢慢堆积,逐渐变干,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响声。

她笑着跑起来,直到透不过气,才在草地上坐下来,拿下围巾,交到他手上,贴着皮肤的那一面还带着身体的余温。他在她面前跪下,伸出右手抚过她的脸颊,靠近她,轻吻她的嘴唇,她一开始没有拒绝,但很快就推开他。

他没有退让,看着她说:“我不会离开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你早就很清楚了,是不是?有一天,我们甚至会成为朋友,一起去旅行,谈论人生经历,过去的,以及将来的,但你应该学会分享和回应,而不是让我永远等下去,别让我永远乞求下去,请别让我永远求你……”

她怔怔地沉默了很久,轻声回答:“对不起,我做不到。”她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起身走了。

那天之后,杰雯很快就搬去了模特公寓,跟几个根本不认识的东欧女孩子同住。Eli不知道她是不是还会在夜里哭泣,至少她的每一个白天都是满满的,光艳照人。

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找她,但她的工作都是他安排的,绝大多数时间,他都知道她在哪里。至于日程表上那些少有的空白时间,她在哪里,在做什么,总是他不能释怀的心病,他做出心平气和的样子,坐下来跟她慢慢地算,两点钟离开摄影棚,公寓离那里不过六站路地铁,五点钟还没回去,这溜走的时间去了哪里?逼得人喘不过气来的逻辑让这越来越像是一种软禁。但不管他怎么对她,杰雯都默不做声。

就这样直到次年的四月,Eli安排杰雯去拉波勒的海滨拍一组广告照片,出发的前一天,她失踪了。Eli几乎立刻就报了警,但因为不到四十八小时,警方没有立案。之后的一天一夜,他什么事都干不成,到处找她,却始终没有结果。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有人打电话告诉他,杰雯已经在拉波勒了。

他赶到那里,闯进她的房间,把她反锁在浴室里,不管她怎么叫嚷,翻遍她所有的行李和随身带的包,找到的唯一可疑的东西不过就是一张在里昂转车然后开往米兰的高速火车车票,和一本斯卡拉歌剧院的演出介绍——纽约市立芭蕾舞团上演《吉赛尔》全本,演员名录里不起眼的位置有一个熟悉的名字,Han Yuan。

Eli对着那张薄薄的折页冷笑,他知道自己爱杰雯,爱她的一切,他愿意为她做一切,但只有一件事情是他不能改变的——她不爱他。他打开浴室的门把她放出来,她气急了,跟他大吵了一架,几乎歇斯底里地哭喊:“你以为你是谁?!你什么都不是!”

也是凑巧,那天风雨大作,拍摄无法进行。之后的那一整天,她都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在床上没完没了地睡觉。

第二天,天终于又放晴了。春天的阳光很难有盛夏的味道,温度始终在十摄氏度上下浮动,但模特们却还是要几乎半裸地在海滩上拍照。

快到中午的时候,化妆师突然来找Eli,说妆化到一半,G说要离开一下,就不见了,再也没回来。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终于要离开他了,但同时也觉得气恼,她竟然会用这样一种不负责任的孩子气的方式向他示威。他到处找她,遍寻不着,最后推开化妆室的门,却看到她就缩在窗边的扶手椅里,可能一直就那么静静地躲在那里,只是没人看到。她没换衣服,妆只画了一半,头发也没弄,拍摄时要穿的衣服扔在一旁的黑色大理石台面上,半透明的肉粉色雪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死去的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