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彭七月在1966(第3/15页)

彭七月估计,这三个人是公安局的正、副局长和党委书记。

在那个年代,一个简单的流程是:基层单位的小人物(如勤杂工、清洁工、烧锅炉的、泡开水的、食堂的烧饭师傅,等等)组成一支造反派,把单位的一把手、二把手揪起来批斗,你可以把局长的办公室砸得一塌糊涂,你可以抽局长的耳光、朝党委书记脸上吐唾沫,你非但没有罪,反而成为万人瞩目的英雄。王洪文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他从上海国棉十七厂的保卫科小干部一跃升为国家副主席,平步青云。

由于毛主席公开支持这样的“夺权”,因此短短数月间,自上而下,所有的国家机关都被砸烂,陷入瘫痪,上海的市委书记陈丕显和市长曹荻秋,在人民广场被万人批斗,游街示众,就连国家副主席刘少奇、国务院副总理邓小平都难逃一劫。

这就是文化大革命,简称文革,也叫“十年动乱”、“十年浩劫”。

河南南路的尽头在中华路,经过迎勋路,来到陆家浜路,这里叫大兴街,会景苑宾馆的前身——酱菜厂还在那儿。

铿锵有力的歌声传来,一群红卫兵正在大跳街舞,当然不是Hip-Hop而是忠字舞,这些高中生穿着绿军装,腰扎武装带、胳膊上戴着写有“红卫兵”三个字(系毛主席题词)的袖章,让彭七月联想起戴着袖章的纳粹冲锋队。他们一个个动作机械,嘴里唱着“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一边手舞足蹈做出象征性动作:天上高悬一轮红日(就象现在的股民仰头看证券公司大屏幕)、发自内心地热爱领袖(心绞痛发作)、对阶级敌人的痛恨(用脚踩蟑螂)……

用现在的标准看,这种毫无韵律的所谓舞蹈,其实跟广播操没什么两样。

彭七月一边看热闹,用隐藏的DV拍摄起来。

有个红卫兵长着一张木瓜面孔,象周杰伦,彭七月就把镜头对准了他,也许是他的反常动作引起了注意(那时候人的警惕性特别高,象夜半的猫头鹰),象周杰伦的红卫兵朝他走了过来,大喝一声:“喂!你——”

彭七月赶紧把隐蔽的摄像机收起来。

“你什么出身?”

彭七月怔了一下,马上回答:“工人阶级。”

“工人阶级?”“周杰伦”好象很不满,对他又喝道,“你对毛主席是什么感情?嗯!”

现在人可能听不懂他话中的含意,好在彭七月动身前恶补了一些文革资料,很快明白过来——忠字舞可不象街舞,给你看热闹,除非你站得远远的,否则必须“互动”,加入他们的行列。不然就是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不忠不敬不爱戴,是大有问题的。

彭七月稍微犹豫了下,指着沉甸甸的背包和旅行袋,正想解释,行李多不方便,却发现不妙——好几个红卫兵都朝自己瞪起了眼珠。

彭七月深知红卫兵的厉害,尤其在文革初期,只要他们看谁不顺眼,就可以把这个人活活打死,无须承担法律责任,当时的“公检法”(即公安局、检察院、法院构成的法律体系)已经被摧毁,这些单位内部都在忙着夺权,整天批斗这个,批斗那个,街头喋血,就象现在的乱穿马路一样,谁来管你!

彭七月倒不是害怕这些十七、八岁的毛孩子,凭他的专业身手,哪怕赤手空拳,对付五、六个人也不在话下,可自己千里迢迢肩负重任,不是来打架的,就当回缩头乌龟吧。

其实,彭七月更担心的是背包和旅行袋里的笔记本电脑、手机充电器、摄像机、相机……红卫兵当然不会认得这些四十年以后的数码产品,肯定会说这是“间谍工具”,那样一来,自己就成了“美蒋特务”、“台湾间谍”,哪怕自己是散打冠军,也敌不过上百个愤怒的革命群众。若被当街活活打死,那才叫“出师未捷身先丧”!

彭七月赶紧放下行李,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好在彭七月经常去蹦迪,尽管从没跳过“忠字舞”,但他很快就掌握了动作要领,模仿得惟妙惟肖了,还走了几下“太空步”,对已故的天王杰克逊致敬。

4

穿过陆家浜路,沿着车站南路,彭七月来到与徽宁路交叉的路口,有一幢三层的建筑物,这是他返回的第一个目的地:斜桥地段医院。

当时的城市医疗体系,分市级医院、区中心医院、街道地段医院、里弄卫生站四个等级。和现在人即使患了感冒也要一窝蜂上大医院看病不同,当时的卫生医疗体系分布合理,功能完善,根本不存在医生拿红包、捞回扣的拜金风气,大家都是规规矩矩地做人。因此,即使在规模不大的地段医院,也涌现出不少医术精湛的好医生甚至是名医。沈云锡就是其中之一。

翻开沈云锡的从医史,有着一层非常特殊的“亦医亦商”的色彩,这与他的祖上是分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