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6/14页)

她周一一整天都没有胃口。仆人到处忙着关宅子的事儿,她没完没了地喝了一杯又一杯茶。周二母亲意识到玛格丽特是不打算打包了,便使唤那名新来的侍女詹金斯去替她打点行李。詹金斯当然不知道什么东西是应该打包的,还是要玛格丽特帮她忙。于是最后还是母亲得逞了。她总是能得逞。

玛格丽特跟那女孩儿说:“你才刚来没一周我们就决定把宅子关掉,可真是不幸啊。”

“现在可不缺活干了,小姐。”詹金斯说,“我爹说,打仗的时候人是不会失业的。”

“那你要去做什么呢——去工厂吗?”

“我要参军。广播里说了,昨天有一万七千名妇女加入了陆妇队。全国上下每个镇政府门前都排起了长队——我在报纸上见着照片了。”

“你可真走运,”玛格丽特没精打采地说,“我能排的只有上飞往美国的飞机的队。”

“老爷想要什么您就得照做呗。”詹金斯说。

“你父亲对你参军的事怎么说?”

“我不会跟他讲的——只管做就是。”

“但是要是他把你拽回来怎么办?”

“他不能那么做。我十八岁了,一旦签名入伍,谁都不能反悔。只要你年龄足够,父母是没办法阻止的。”

玛格丽特一惊。“你确定?”

“当然呀。人人都知道。”

“我之前不知道。”玛格丽特若有所思地说。

詹金斯把玛格丽特的箱子搬到了门厅,他们周三一大早就走。看着这成排的箱子,玛格丽特意识到,如果她光哭丧着脸什么都不做,就只能在康涅狄格州度过战争了。虽然母亲向她请求过不要生什么事端,但是她必须去跟父亲对峙。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她回到自己房间,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也考虑一下待会怎么说。到时候她必须保持镇静。眼泪打动不了他,发火只会招致他的奚落和蔑视。她要表现得有理有据,有责任心,还得成熟。她不能跟他评理,那样会把他惹火,然后他就会把她吓得没法往下说了。

那要从哪里开始呢?“我的未来是自己的,我有权利说句话。”

不,这样不行。他会说:“我对你负责,所以最终由我来决定。”

不然她可以说:“我能不能跟您谈谈去美国的事儿呢?”

他很可能会回答:“没什么好说的。”

她的开场白必须没攻击性得连他都没法断然拒绝。她决定了,她要说:“我能跟你谈点儿事儿吗?”这话他很定会答应的。

然后呢?她怎么能提到这个话题又不点燃他的火呢?她可以说:“上次战争您就在部队里,对么?”她知道他在法国参加过战斗。她接着要说的是:“母亲有参与吗?”她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母亲在伦敦做过职员护士,照顾受伤的美国军官。最后她会说:“你们两个都为自己的国家做出过贡献,所以我知道你会理解我为什么想要做相同的事情。”话说到这儿,他肯定就无法拒绝了。

她觉得,只要他能在原则问题上让步,其他反对意见自己是应付得了的。她可以在亲戚那儿一直住到参军为止,这也就是几天的事儿。她十九岁了,许多这个年纪的女孩都已经全职工作了五六年了。她的年龄已经足够结婚,足够开车,足够进监狱了。没什么理由不允许她留在英国。

这话讲得通。现在她需要的就只差勇气了。

父亲应该同他的商业经理在书房里。玛格丽特离开房间。一踏上房门外的地板,她就感到了怯懦和恐惧。谁反对他就会把他惹恼的。他的愤怒很恐怖,惩罚很残酷。她十一岁时候就因为对家里的客人无礼,被罚在书房站墙角,站了一整天;他还曾因为她在七岁的时候尿床把她的泰迪熊拿走;有一次他还发火把一只猫从楼上的窗户扔了出去。这回她跟他说她想留在英国跟纳粹打仗,他会做出什么事呢?

她逼着自己走下楼,但越是接近书房,恐惧就越厉害。她仿佛看到了他生气的眼神、憋红的脸还有凸起的眼球,太恐怖了。她试图让自己狂飙的心跳安稳下来,对自己说,有什么好怕的。他已经不能通过拿走她的泰迪熊让她伤心了。但内心深处的她还是知道,他总是有法子让她巴不得自己死了的好。

正当她伫立在书房门外不住地颤抖的时候,女管家穿着条黑色真丝裙,踩着窸窣的脚步,穿过了门厅。艾伦太太管教家中女佣素来严格,但对孩子们却十分溺爱。她喜欢这一家的人,他们的离去让她特别伤心、这是她一种生活方式的终结。她噙着眼泪,对玛格丽特微微一笑。

看着她,玛格丽特的心中画了一记休止符。

整个出走计划已经在她脑海里布置完毕。她要从艾伦夫人那儿借钱,现在就离开大宅,赶上四点五十五分的那趟去伦敦的火车,到凯瑟琳表姐的公寓去过夜,然后第二天一大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入陆妇队。父亲抓到她的时候就木已成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