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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他轻声说,要他们安静下来。他们立即从命。

格里高利耶夫揉着肩膀,除了疼痛之外似乎什么感觉也没有。史迈利审视着他,对他只注意自己的动作觉得很快慰。不自觉地,格里高利耶夫承认自己是个生活的失败者。史迈利记起基洛夫,记起他笨手笨脚地纠缠欧斯特拉柯娃,并费尽心血地吸收奥图·莱比锡。他看着格里高利耶夫,眼中所见尽是无可救药的平凡庸俗:身上那件崭新却不合宜的条纹西装,凸显他的肥胖;脚上那双昂贵的灰色皮鞋,显然太紧不舒服,不时要让脚出来透透气;那头烫卷的头发也一样看着不舒服。所有这些琐碎、无用的虚荣举止,都传达出他有远大的抱负,但史迈利知道——格里高利耶夫自己可能也知道——这一切都不可能达成。

以前是学术研究人员,他记起恩德比在班的地方交给他的档案中曾提到,放弃大学教职,追求更大的官僚特权。

没用的东西,安恩一定会这么说,只消看一眼就能衡量他的性欲。别理他。

但史迈利无法不理他。格里高利耶夫是上钩的鱼,史迈利要考虑的则是如何拉他上岸。他戴着无边眼镜,下巴长出一圈肥肉,发油因身体发热而暖腻,散发出柠檬的气味。他一面揉着肩膀,一面开始环视绑架他的人。脸上汗流如雨。

“我在哪里?”他狂暴地追问,略过史迈利,把托比当成头头。他的声音刺耳,调儿很高。他说德文,带着斯拉夫的齿擦音。

苏联驻波茨坦一等秘书(商务),三年,史迈利记得,没有明显的情报接触。

“我要知道我在哪里。我是个资深的苏联外交官。我要求立即与我国大使谈话。”

他不断用手揉着受伤肩膀的动作,削弱了他愤愤不平的气势。

“我被绑架了!被带到这里,非自愿的!如果你不马上把我送回大使馆,就会引发严重的国际问题。”

格里高里耶夫搭起了自己的舞台,却只是自说自唱。只有乔治可以问问题,托比曾这么告诉他的团队,也只有乔治能回答问题。但是,史迈利只是静静坐着,像个殡葬业者;似乎没有任何事可以让他有反应。

“你们要赎金吗?”格里高利耶夫对着他们大叫。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掠过他心头:“你们是恐怖分子?”他低声问,“但如果你们是恐怖分子,为什么不蒙住我的眼睛?为什么让我看到你们的脸?”他的目光扫过狄·席尔斯基,接着是史柯戴诺。“你们应该遮住脸的。遮住吧!我希望对你们一无所知!”

持续的静默激怒了格里高利耶夫,他举起肥胖的拳头捶打自己另一只张开的手掌,叫嚣着:“我抗议,我抗议。”此时,史迈利略微露出高级官员式的遗憾神色,像格里高利耶夫一向所做的那样,打开放在膝上的笔记本,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很官员式的:“你是苏联驻波恩大使馆的格里高利耶夫领事?”他尽可能以最平淡单调的声音问。

“格里高利耶夫!我是格里高利耶夫!是的,没错,我是格里高利耶夫!你是谁,请问?你是谁?黑帮老大?凭什么像个人民委员74似的对我说话?”

用人民委员来形容史迈利的态度并不见得是恭维,他强调的是那种漠不关心的姿态。

“那么,领事,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可以耽误,我必须请你看一下桌上的这些犯罪照片,就在你面前。”史迈利说,依然审慎地维持着平淡单调的语气。

“照片?什么照片?你怎么能说外交官犯罪?我要求立即打电话给我们大使!”

“我建议领事先看这些照片。”史迈利用阴郁、毫无口音的德文说,“只要领事看过照片,就有自由可以打电话给任何人。请先从左边那张开始。”他建议,“照片是从左到右排列的。”

被勒索的人有着我们所有人的弱点,史迈利想。他暗自观察格里高利耶夫搜寻桌上照片时的样子,像在外交餐会上审视自助餐台一般。被勒索的人和我们每一个人一样,努力想躲开陷阱,却反而更深地陷入困境。史迈利自己动手排列了照片的顺序。他想像着在格里高利耶夫心中,奏起一串连续不断的灾难之歌。格里高利耶夫夫妇把他们的奔驰停在银行外面。脸上永远挂着不满神色的格里高利耶娃独自坐在驾驶座上等候,紧抓方向盘不放,像随时防范有人抢走她的车。长镜头捕捉到的格里高利耶夫和小娜塔莎,在一张长椅上,坐得非常近。接着是格里高利耶夫在银行里,有好几张,精良的镜头越过肩膀,拍到他在出纳的收据上签名,在他签名的上方,很清楚地打着全名:阿道夫·葛拉瑟。随后是格里高利耶夫很不安地骑在脚踏车上,正要进入疗养院;格里高利耶娃又很不情愿地坐到车上,这一次是在葛特斯许的谷仓后面,她自己的脚踏车还绑在车顶上。但史迈利注意到,让格里高利耶夫凝视最久的,是梅纳兹哈根家的女孩用模糊的长镜头捕捉到的照片。照片的品质并不好,但是车里的两个人,虽然嘴巴贴在一起,却仍然可以清楚辨识。一个是格里高利耶夫。另一个,头压着他,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似的,是小娜塔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