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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姆不知道这些事情。事实是,他选择瑟斯古德学校里那个在罗奇心中有着神怪传说的角落,这完全是碰巧。

罗奇趴在窗口上等着,不过再没有看到什么了。阿尔维斯牌汽车和拖车都已陷在坑里,要不是草地上有车轮的红泥湿印,他很可能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在做白日梦呢。但是车轮印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因此午休结束打铃时,他穿上长统雨靴,冒雨蹚水到了大坑边上,爬到高处往下望。吉姆身穿军用雨衣,头戴一顶很特别的帽子,帽檐很宽,像非洲猎帽,但是毛茸茸的,一边卷起,像个放荡不羁的海盗似的满不在乎,上面的雨水就像顺沟而下那么直灌下来。

阿尔维斯牌汽车现在出现在马厩院子里。罗奇始终没有弄明白,吉姆是怎样把它弄出大坑的,但是拖车却还在下面坑里,就在原来预定挖得比较深的一头,停在砖砌的坑底上。吉姆坐在车门踏级上,用一个绿色塑料平底杯喝酒,一只手揉着右肩,好像碰到了什么地方似的。这时大雨如注,从他的帽檐上直灌而下。帽子抬了一下,罗奇看到了一张赤如烈火的脸,褐色的胡子被雨水粘在一起,像两撇犬牙,在帽檐的掩映下,他的脸色显得更红了。脸上尽是横一道竖一道的皱褶,又深又弯曲。罗奇突发奇想,他一定在热带的什么地方挨过饿,饿瘪了以后又饱餐一顿,才把身上填补起来,因此脸上有这么多的皱褶。他的左臂仍横在胸前,右肩高耸在颈后。但整个蜷缩的形状静止不动,像一头冻僵了的动物,凝住在背景前。罗奇一时又突发奇想,希望这是一头雄鹿,一种高贵的动物。

“你这小子是谁?”问话的声音非常像个军人。

“我叫罗奇,先生。我是个新生。”

帽影下面红砖一般的脸打量了罗奇大半天。接着,使罗奇感到放心的是,他的脸色和缓了下来,露出了狼一般的笑容,左手仍按在右肩上,慢慢地又按摩起来,同时他又就着宽口塑料杯喝了一大口。

“新生,嗳?”吉姆对着杯口说,仍在微笑,“这我倒没有想到。”

吉姆现在站了起来,把驼着的背转向罗奇,开始仔细检查起拖车的四条支腿来。这次检查非常严格,把车下的弹簧摇晃了半晌,又把装扮奇怪的车头不断抬高一些,以不同的角度,在不同的地方垫上了几块砖头。在这当儿,春雨如注,下个不停,淅淅沥沥地打在他的雨衣上、帽子上、拖车的车顶上。罗奇注意到,在这一切动作中,吉姆的右肩纹丝不动,高高地鼓在他的颈后,好像雨衣下面塞了一块大石头似的。因此,他心里想,吉姆是不是一个大驼背,凡是驼背的人是不是都像吉姆那样容易碰痛。而且他还注意到一个普遍规律,值得记住,以后可以应用,那就是背驼的人走起路来步子跨得大,这是为了要保持平衡。

“新生,是吗?我可不是新生,”吉姆一边拉一拉拖车的一条支腿,一边继续说,口气要比刚才友善多了,“我是个老生。你要知道到底多老,那么我告诉你,像瑞普·凡·温克尔2一样老,还要老一些。有朋友吗?”

“没有,先生。”罗奇简单地回答。学生在作否定的回答时都用这种有气无力的口气,肯定的话是让问话的人说。可是,吉姆却什么话也没有说,罗奇突然觉得有一种奇怪的亲切感,一种希望感。

“我的名字叫比尔,”他说,“我受洗时的正式名字就叫比尔,可是瑟斯古德叫我威廉3。”

“比尔,是啊。没付的账单4。有人这么叫过你吗?”

“没有,先生。”

“反正名字不错。”

“谢谢您,先生。”

“我认识不少叫比尔的,他们都是好样的。”

这样,两人都算是作了自我介绍。吉姆没有把罗奇撵走,因此罗奇就在坑边上待着,透过他雨水淋湿的眼镜往下望去。他吃惊地注意到,砖块是从黄瓜架上卸下来的。有几块已经松了,吉姆一定又弄松了一些。罗奇感到很高兴,居然有人刚到瑟斯古德学校就敢这样自作主张,真的挖起学校的墙脚用在自己身上。尤其使他感到高兴的是,吉姆打开了自来水龙头取水,因为那个水龙头是学校特殊规定谁也不许碰的东西:碰一下就会被罚一顿揍。

“喂,比尔,我问你。你身上有没有正好带着弹珠什么的?”

“什么,先生,什么?”罗奇摸一摸口袋,有点茫然。

“弹珠,老兄。圆圆的玻璃球,那么小的。难道现在学生不玩弹珠啦?我上学的时候,我们可是玩的。”

罗奇没有弹珠,可是阿普拉米安却有一大堆,从贝鲁特用飞机运来的。罗奇花了大约五十秒钟急忙跑回学校去,冒了极大的风险搞到了一颗,又气喘吁吁地跑回到坑边。他一到坑边就迟疑起来,因为在他的心目中,大坑已是吉姆的产业了,罗奇要下去得取得他的许可。但是吉姆已经到拖车里面去了,所以罗奇稍微等了一下以后,就蹑手蹑脚地从坑边走下去,从门口伸手把弹珠递进去。吉姆一时没有瞧见他,他正在喝着杯里的酒,呆呆地望着窗外天上的乌云在昆托克山顶上聚起来又散开去。罗奇注意到,这个喝酒的动作实在很困难,因为吉姆要站直身子对着杯口喝,不容易做到。要达到这个角度,他得把佝偻的身子往后仰。这时雨又下大了,像小石子似的噼里啪啦打在拖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