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约翰·冈特(第5/6页)

“他还有哪些方面改变?”

“主要就是变得沉思默想。”

“自从一月起他开始跟你熟起来。新年来了,而利奥砰一声变得沉思默想。”

“对,变得更稳重。就像生了病似的。我们都很惊讶。”

特纳再次望向墙壁上的地图。先是望正中央,然后望两边,注意到那些消失了的单位的钉孔。在一个旧书橱里堆着一撂问卷调查报告、剪报和杂志。

“你们都聊些什么?”

“没什么重要的。”

“有谈政治吗?”

“我本人喜欢谈政治的话题,”冈特说,“但却不怎么喜欢跟他谈。你不太知道谈到后来会有什么结果。”

“他会生气?”

剪报都是有关“再造运动”的报道,那些问卷调查报告则显示卡费尔德的公众支持度持续增加。

“他很敏感。敏感得像女人。一点小事就可以让他难过,一句话就足以伤害他。他真的很脆弱,而且安静。这也是我从来搞不懂科隆那件事的原因。我对太太说,如果架是利奥挑起的话,那他一定是被鬼附了身。但他见过很多,不是吗?”

特纳翻到一张柏林学生暴动的照片。两个学生抓住一个老年人的手臂,另一个用手背掌掴他:手指是扬起的,光线把指关节照得分外分明,看起来宛如雕刻品。整幅照片被人用红色圆珠笔圈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你不会知道什么时候会触及他的隐痛,”冈特继续说,“我有时会想这件事情。我太太对他从来不是太自在,但我对她说:‘我们没有见过利奥见过的事情,我可不想梦到他梦到的东西。’”

特纳站起来。“他梦到什么?”

“只是梦。我猜是他见过的事情。他们说他见过很多事情。各种残暴行径。”

“谁说的?”

“好事者。大使馆其中一个司机,好像是马库斯。他已经走了。他1946年在汉堡和利奥见过一幕。他吓坏了。”

特纳翻开书柜里一本过期的《明镜》杂志。里面有一些不来梅暴动的跨页大照片。在其中一张,卡费尔德站在一个高高的木造平台上演讲,台下学生如痴如醉地呐喊。

“我想他的记忆纠缠着他,”冈特说,从特纳的肩旁打量杂志里的照片,“他不时会谈到法西斯主义。”

“是吗?”特纳轻柔地说,“告诉我,冈特,我喜欢这方面的话题。”

“嗯,只是有时候,”冈特的声音有些紧张,“有时候他会越谈越激动。历史将会重演,他说,到时西方会袖手旁观,而银行家会输诚效忠,然后一切就完了。他说当一切决定都出自苏黎世或华盛顿的情况下,所谓的社会主义者或保守主义者都不再有意义。从最近事态的发展你就可以看出这一点,他说。唔,我得承认,他说得一点都没错。”

有片刻时间,一切声音都停止了,没有车声,没有机器声,没有人语声;除自己的心跳声以外,特纳什么都听不见。

“那解救之道是什么?”

“他没有方法。”

“比方说他打算采取什么个人行动?”

“他没说。”

“是靠上帝吗?”

“不,他不是信徒。不是发自心底的信徒。”

“是靠良知吗?”

“我说过了,他没有说。”

“他有没有暗示过你们两个可以合力扭转局面?”

“他不喜欢那样,”冈特不耐烦地说,“他不喜欢有同伙……我是说涉及他自己的事情时。”

“你太太为什么不喜欢他?”

冈特犹豫了一下。

“他在我家的时候她喜欢靠近我,只是这样。不是因为他说了些什么或做了些什么。她只是想靠近我。”他深情地微笑,“你知道夫妻都是这样,这是很自然的。”

“他会待很久吗?他会一坐几小时吗?会向你太太送秋波?”

“别这样说。”冈特厉声说。

特纳离开桌子,再次打开壁橱,记下印在橡胶套鞋鞋底的号码。

“另外他也不会待太久。他喜欢晚上工作。我是说最近,他对我说:‘约翰,我想有点建树。’他确是有建树的人。他为这几个月来的工作自豪。他的工作真的很出色,有目共睹。他有时会工作到半夜,甚至一整晚。”

特纳淡色的眼定定看着冈特黝黑的脸。

“他会这样?”

他把套鞋丢回衣橱,它们的碰撞声在一片寂静中显得诡异。

“你知道的,他有很多工作要做,一大堆。满是责任感。是个人才,真正的人才。利奥就是这样的人。待在一楼真是浪费。”

“自一月起每个星期五晚上都是这样吗?练唱完就到楼上你家去喝杯茶聊个天,然后等到整个地方都静悄悄,他就下楼工作去。是吗?”

“规律得像发条。事前都会准备好。先是练唱,然后是上楼喝茶,然后是等所有人都走光,再回档案库工作。‘约翰,’他会说,‘我不喜欢在闹哄哄的环境工作。我受不了。我喜欢宁静祥和。我不能否认自己不比从前年轻了。’他会带着一个袋子,里面一应俱全。有热水瓶,三明治。他是很有效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