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流星之夜(第5/7页)

看不清车牌,也无法判断型号,因为车速很快和角度与光线的问题,拍摄到的画质很糟糕。

唯一能确认的,只是一辆白色小车……

叶萧想起中午的动物实验室,死神在“宛如昨日”里的记忆——它看到了焦可明的白色小车。

没错,焦可明拥有一辆国产品牌的小汽车,排量一点二升,后排只能坐两个人,关键是白色。

六年前,他与成丽莎结婚时买的车,岳父出了四万多块钱,上了外地牌照。焦可明平常都是坐地铁上班的,这辆白色小车大概只用于接送孩子去医院。

他把头压在办公桌上,闭目沉思了十分钟,手指尖旋转着圆珠笔……脑中不断飞过底片显影般的画面,就像接连不断的弹幕——深夜的失乐园,一辆白色小车经过,某张男人的脸。

啪嗒一声,圆珠笔被他的食指与拇指生生夹断了。

叶萧起身带翻了椅子,圆珠笔残骸以火箭坠落的弧线投身废纸篓。他冲出办公室的同时打电话,要求找到焦可明生前开过的白色小车,now(马上)!

十分钟后,车辆管理所发来了消息。他开着警灯上路。每次经过南北高架与延安中路高架的交叉点,想起九龙铜柱的扯淡传说,他就会降下车窗弹出一粒鼻屎,献给这座城市的心脏。像从周末派对大屠杀的尸体堆上碾轧而过,他艰难地穿越停滞拥堵的车流,来到城市最南端的二手车交易市场。

终于,叶萧在汽车墓地般的仓库角落,找到那辆白色小车。原来的牌照已被卸掉,但每辆车都有独一无二的车架号(VIN码),相当于汽车的身份证,无论车主和车牌如何变换,这个永远不变。他问经销商拿到钥匙,拉开车门检查仪表板左侧,以及风挡玻璃下——就是这辆车。

三天前,它刚被焦可明的岳父以一万五千块钱卖给中间商,并隐瞒了车主被灭门的真相。

狭窄的驾驶座里,叶萧屏息静气,仿佛小小的无脑畸形儿,还躺在后排的婴儿座里。他又对准这辆白色小车,从各个角度拍照,再比对失乐园谋杀案当晚的监控照片……

三分钟后,他伸出右手食指,在车子引擎盖的灰尘上,歪歪扭扭地写出三个字:就是你。

是谁杀了焦可明全家?

她记得叶萧说过,案发现场的小区监控录像表明,最有可能的凶手,是一个骑着助动车的黑衣男子。

子夜之前,盛夏躺在自家地板上,昨日强烈的兴奋,如同晚间潮汐,已退却殆尽。脑子又变成一团糨糊,只剩下癌细胞灼烧的疼痛。她的视力、听力、记忆力,全都迅速衰竭。下午发过两次癫痫,昏迷过一个钟头,要不是死神玩命地用舌头舔她,恐怕已经死了。

傍晚,主治医生来电,命令她前往医院,接受住院治疗。一天一小时一分钟都不能耽搁,癌细胞已无法控制,随时随地会昏迷。她的回答是,癌症可以杀死我,但无法打败魔女。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癌——拜这片大地深处的毒物所赐。所有这些脏东西,都与左树人有关。他又在哪里?会不会已远走高飞?躺在加勒比海的沙滩上,怀里抱着D罩杯的美女,一个黑妞,一个白妞,不亦乐乎地等待上天堂呢?

盛夏双眼如海滩上的死鱼眼睛般呆滞,看着封锁阳台的铁栏杆——公安局刚为她安装的,为了保护她免受打击报复。也许,余生都将在死亡的恐惧中度过……啪!她抽了自己一耳光,我还有余生吗?医生就要开病危通知单了,想得美!

她的视力出了问题,看东西都很模糊,天知道是怎么敲出八千字的微信号文章的。现在轮到耳朵,打开电脑音响,把北欧死亡重金属开到最响,却变成了嗡嗡的蚊子叫。不用说,还是脑癌扩散的影响,已入侵了她的颞叶——控制听觉的大脑皮层器官。她倒下来,耳朵紧贴着地板,想要听到大地深处传来的呼喊声。

快要零点了,魔女别急,等我来。

盛夏戴上“蓝牙耳机”,手机连接“宛如昨日”APP,选择游戏世界。太阳穴里的异物感,将她引入一条幽长曲折的隧道……

第十一次体验“宛如昨日”——

一道光。穿越隧道。爬出排水沟,她趴在杂草中咳嗽,直到把胃液呕吐出来。奥斯维辛的大烟囱不见了,旷野变成废弃的主题乐园,沾在铁丝网上的尸体变成流浪的野狗,疯狂地对她吠叫。不仅大烟囱没了,失乐园的鬼屋也不见了,原地变成一个大坑,像被陨石撞击过,深入地心。泥土之间,隐藏着几根骨头。人的骨头,白森森的骷髅头,完整无缺的手掌,没有血肉,只有细细的干枯骨节,像被工匠们精雕细琢出来的。不知谁在她背后推了一把,她整个人像篮球滚下去。她尖叫着,感觉天旋地转,嘴里吃了不少泥土,也许还有死人的骨骸。哎呀!脑袋撞得好疼!她落到大坑的最底下,漏斗圆锥体的中心,就像掉到墓穴和棺材中。她惶恐地仰头望天,黑夜黑得像铅做的棺材盖。她尖叫,甚至喊到叶萧的名字,但没人会来救她。她往地下挖掘,用自己的赤手空拳。她挖出一具又一具骨骸,像法医决战变态杀人狂。最后堆出三十九个死人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