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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开车回去的时候,萨拉说:“你一点都不踌躇啊,是不是?”

“什么意思?”

“我想我明白杰克・卡特尔的话是什么意思了。我觉得,你有杀人的天赋。”

“嘴上逞能而已。”他说,“这四年我净是在纸上谈兵。除了胡扯,什么都没有;除了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什么都没有。还是拿事实说话吧。别再搞那些黑绸连衣裙、金发美女之类的把戏了。要是有女特工落到盖世太保手里,你知不知道他们要击垮她们的话,用的第一个办法是什么?”

“快别卖关子啦。”

“轮奸。要是这招不管用,下一招就是电刑。我曾经有个女朋友,在柏林,是犹太人。”

“我知道,卡特尔也跟我讲过她的事。”

“在普林茨-阿尔布雷希特大道,盖世太保的地牢里,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折磨她的吗?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谋杀了她的吗?”玛尔提诺摇头,“杰克并不是什么都知道。他不知道,我去年十一月杀的那个考夫曼、里昂的盖世太保头子,他一九三八年就在柏林,他就是要对罗莎的死负责的那个人。”

“这回我明白了,”她轻轻说道,“凯里中士说你变了,他说得对。多少年来你一直恨考夫曼,可是,当你终于报仇了,却发现什么意义也没有。”

“就是这个道理。”他漠然地笑了几声,“扎根在那里跟盖世太保斗,可不像埃尔斯特里的那些电影演的那样。法国有五千万人,可是你知不知道,照我们的估计,抵抗组织的活跃分子有多少人?”

“不知道。”

“两千人,萨拉,区区两千人而已。”他一脸嫌恶,“真是不知道我们到底还抵抗个什么劲儿。”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在坚持呢?肯定不光是为了罗莎,也不光是为了你的外祖父。”听到这话,他突然转头看了她一下。她说:“嗯,没错,这个我也听说了。”

一阵沉默。他腾出一只手,打开了烟盒,“要来一根吗?抽烟是坏习惯,不过闹心的时候可以解解闷。”

“好吧。”说着,她抽出一根。

他为她点着了火。“有件事我跟谁都没说过。本来,一九一七年我应该去哈佛大学的。就在那个时候,美国参战了。当时我十七岁,理论上讲还不够年龄,参军纯粹是心血来潮,结果被派到了佛兰德斯的战壕里。”他摇摇头,“什么是人间地狱,那些壕沟就是人间地狱。死人太多太多,数都数不过来。”

“太惨了。”她说。

“但是,每分钟我都很愉快。你能理解吗?我每多活一天,都觉得胜过像平时那样活一年。生活变得真实、血腥、刺激,我总是觉得意犹未尽。”

“像药物上瘾那样?”

“一点儿不错。我就跟那些诗里写的一样,不断在战场上寻找死亡。后来这种日子结束了,我回到哈佛和牛津,回到了只有教室和书本的安全世界里,与世无争,一切都只存在于脑海里。”

“结果战争又爆发了。”

“结果道格・门罗一下子把我拽回到了现实世界里……接下来,就跟他们说的一样,你也知道了。”

晚些时候,他躺在床上一边抽烟,一边听雨滴敲打窗子。这时,他听见门开了。她在黑暗中轻轻说道:“是我。”

“是吗?”玛尔提诺说。

她脱掉浴袍,上床躺在了他身边。她穿了一件棉质睡衣,他自觉地伸出手臂搂住她。“哈里,”她喃喃道,“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情,可以吗?”

“想说就说好了。”

“我知道你可能会以为我跟大家都一样,是那种脆弱的来自中产阶级的处女,但恐怕我已经不是了。”

“是这样吗?”

“嗯。去年我在医院遇到一个驾驶喷火式战斗机的飞行员。因为脚踝骨折需要换药,他来过好几次。”

“然后就迸发真爱了?”

“也不算。只是双方都产生了情欲而已。但是他人不错,我并不后悔。三个月之前,他在英吉利海峡被击落了。”

她哭了起来。哭得毫无原因,毫无道理。玛尔提诺紧紧抱着她,长夜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