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13/16页)

海塞斯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自己身上也曾有过这种怪状,年轻时他经常是在与女人做爱时——在高潮来临时——在浑身痉挛、大脑被燃烧的血烧得要爆炸时—— 获得破译的灵感。按说,这时大脑是一片空白,可好几次他都在这期间听到天外之音——像天空被闪电撕开口子,像山崩地裂,像火山爆发,谜底就这样在剧烈的黑暗和阵痛中迸发、显现。为什么他那么迷恋女人?他是在冥冥地祈求灵感呢。这说来是一件荒唐的事情,可世上哪有比密码更荒唐的事?一群天才聚在一起,用天文数字在做藏猫猫的游戏,听上去很荒谬,很好玩,然而很多天才就因此而疯掉,更多的天才是被活活憋死。

密码!

该死的密码!

荒谬的科学!

该死的游戏!

当海塞斯意识到陈家鹄的走神有可能是一种天才接近天机、酝酿灵感的异相时,他开始有意识的引导他进入这种状态,期待能够出现一次奇迹,让他把失去的记忆 ——也许是一个至珍的灵感——从黑暗中收拾回来。引导的方式其实很简单,就是你跟他滔滔不绝地谈事,最好谈那些他可能熟悉了解的事,他听着觉得有趣又不要太有趣,太有趣了你讲的东西把他迷住了不行,太无趣你让他烦了也不行,必须要介于有趣和无趣之间,要让他坐得住又分得了心,走得进去又走得出来,像在重温一册好书、一部好电影。海塞斯天真地想,就陪他玩玩吧,他身上有太多神奇的一面,多一个奇迹也不是不可能的。

就这样,海塞斯像个催梦师一样,一次次把陈家鹄引入迷症中,他不知道这有多么危险。事实上,每一次迷症都有可能把病人定格在迷魂中,那就是永久的失忆,就是灵魂出窍,就是精神分裂,就是脑子烧坏,像烧掉的钨丝。打个比方说,迷症中的人,犹如电压急骤升高的电灯,亮度会增加,但如果太亮,持续的时间太久,钨丝随时都可能烧掉。正确的做法是,每当人犯迷症时,要及时、巧妙地引导他出来,既不能突然断喝,猛然把他叫醒,又不能袖手不管,最好是放一点病人平时爱听的音乐,或者让病人的亲人、朋友,总之是病人平时熟悉的声音,慢慢引导他出来。可想,海塞斯一次次把陈家鹄引入迷症中是多么无知又危险,何况陈家鹄大脑才受过伤。

然而,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死神是个大鬼,病魔不过是个小鬼,陈家鹄能把那么强大的死神逼退、击败,那些小鬼似乎都不敢沾惹他了。所以,一次次迷症,虽然来得那么频繁,他都涉险而过:因为无知,如瞪薄冰,变成了如履平地。然后,有一天奇迹降临也就不足为怪,正如乱剑杀人一样,有点乱中取胜的意思。

奇迹在元宵节前一天降临在特一号线上的。

陈家鹄回来后,陆从骏曾召集破译处全体人员开过一个动员大会,给他们吹冲锋号。会后,海塞斯又把陈家鹄、郭小冬、李建树、林容容叫到一起,在楼上开了一个小会,明确了一下分工。五个人,四条线,陈家鹄全权负责最重要的四号线;二号线最次要,暂时要破译的条件也不成熟,但又不能完全放弃它,得有人盯着、养着它,这个任务交给了郭小冬;海塞斯全权负责一号线;林容容和李建树合力负责三号线——因为两人还需要师父领路,所以这条线其实也可以说是由海塞斯和陈家鹄两人共同负责。对此,陈家鹄曾有不同意见,他建议海塞斯单独来负责三号线,理由有二:一,这条线出来之初海塞斯就在高度关注,深入研宛,而对陈家鹄来说完全是新的,一点不熟悉,要介入进去会耗很大精力,不划算;二,一号线是复出的,当初的密码也是陈家鹄破的,他相对比较熟悉,容易做指导(其实另有隐情)。这个相对合理的建议,最终没有被海塞斯采纳,也许正是因为他深入研究过三号线,知道它的厉害,不想去啃硬骨头。说真的,他现在需要成果,否则就真成了“眼高手低”的大师了。

陈家鹄太想介入到一号线密码的破译中去,因为这条线以前是萨根的,他想从中捕捉惠子的信息——这就是隐情。所以,他一直在悄悄关注它,不时主动跟海塞斯提起。这一天,他又说起来,问海塞斯最近有什么新进展。

海塞斯说:“我担心它可能会启用完全跟老密码不相干的新密码,因为中间这条线静默了将近半个月,如果启用老密码的备用密码,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B本密,不应该静默这么长时间。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