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12/15页)

“居士想到哪里去了,”老和尚笑道,“人家又不是牛角山上的刘三。刘三心里着魔,打家劫舍,抢婚逼婚也是难免。但这人家可是腰缠万贯之家,有钱固然能壮胆,做出一些狂妄自大之事,但有钱人最要的是体面,断不会行这等事。”

“那师父为何要因此催促我下山?”陈家鹄还是不解,问。

“你身体已恢复如初,自然该下山。”老和尚说,“试想,倘若你身体有恙精神不佳,人家怎会看上你?你不过是路过那里几次,人家虽跟你有过照面,却没有相谈过,对你生情滋意,正是看你人才一表,身健体壮,有精神气,有不凡的风采。所以,这事也提醒了我,你该下山了。”看陈家鹄思而不语,他接着又说,“绝非老衲嫌弃你,赶你走,你生而注定不是庙堂的人,你有智有识,心怀报国之志,身体好了,自当回去尽职。”

陈家鹄思量一会几,说:“师父不是曾说过,人世间事渺渺杏杳,一切所谓之意义,统统皆是无意义。”

老和尚不假思索答道:“这是老衲所见,而你非老衲矣。人世间没有两瓢相同的水,更何况乎人?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万不可张冠李戴,削足适履。老衲虽不知道你究竟是何人,在做何等大业,但你瞒不了你所拥有的那与众不同的气质。老衲深信不疑,居士一定替公家肩着重担,使命崇高。正所谓‘王孙游兮不归,春革生兮萋萋’,峨山虽好,非居士淹留之地。你应该比老衲更清楚,战事需要你,家国百姓需要你。回去吧,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放下浮云,轻装上阵,老衲笃信居士一定能凯旋。”

陈家鹄听着,直觉得热血一阵阵往头上涌,恍惚间,好像已经踏上归途,腾着云,驾着雾,飞离峨山,飞抵渝都。这使他再一次深切体会到,自己竟然是那么渴望回去。这天晚上,陈家鹄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睡着又是乱梦纷飞,时而梦见师父,时而看见陆从骏,进而看见海塞斯和满桌子的电文,后来居然还梦见了惠子。梦里的惠子时而狰狞可怖,时而悲伤可怜,时而从天堂巷里走出来,时而从美国大使馆里走出来……有那么一会儿,惠子是从抄满电文的电报纸里钻出来的,模样极其荒诞恐怖,把陈家鹄吓醒了。醒来,惠子的这个极其荒诞怨怖的头像一直盘踞在他脑海里,久久驱不散,赶不走。终于,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想回去工作,那么惦念特一号线,是因为惠子——既然她是萨根的同党,这条线又是萨根掌握的,那些电报里或许会有关于惠子的内容。这个念头一当瓜熟蒂落,他竟变得十二分地想回去了。

所以,早晨一起床,他即去找老和尚,问山下镇上有无邮局。老和尚刚扫完地,准备回去洗漱,听陈家鹄这么说,问他:“想下山给公家拍电报?”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老和尚道,“不必了,天还没有亮,我就叫小周去了。不出意外的话,一周之内你即可踏上归途。”说完,老和尚放好扫帚,双手向陈家鹄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转身飘然而去。陈家鹄望着他的背影,又抬头四顾了一下这已渐渐熟悉起来的环境,深深的失落感倏地涌上心头,令他久久难以平静。

这天正午,陈家鹄坐在禅院外的一棵树下思考着破解特一号线的事情,渐渐进入物我两忘之境(这次不是迷症)。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坡下传来,把他从幽远的遐想中拉回来。

“陈先生,陈先生!”

是老孙!他身后跟着两个人,看起来并不认识,仔细再看,只见其中一个扛着一个箱子,另一个扛着一副空滑竿。无疑,前者一定是老孙的手下,箱子里装的也许是防身武器,后者嘛,想必是老孙怕陈家鹄大病初愈,不能走这么远的山道,专门为他雇来的苦力。

老和尚似乎算到老孙今日会上山,竞早在禅房准备好茶水和椅子,迎接老孙的到来。老孙一路走来早巳口干舌燥,入座后也不客气,一口气把面前的茶水喝完,然后从手下的手上接过箱子,捧到老和尚跟前,一边打开一边说道:“大师啊,感谢您治好了陈先生的病。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没什么俗物,您一定要收下。”说完箱子已经打开,里面装着一件金线天蚕丝袈裟,几本宋版经书,还有一套前清宫廷里的紫金法器——紫金钵、乌木佛珠、金丝楠木木鱼等,固非俗物,价值连城。饶是老和尚见识多广,也被眼前这份厚礼给惊得呆了,过了半晌,方抬头看了看老孙,笑着说:“居士真是贵人,出手不凡,老衲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老孙连忙解释道:“这是我们单位感谢您大师的,不是我个人。我孙某穷夫一个,哪里会有这种宝贝。”老和尚点头道:“老衲知道,只是贵单位盛情让老衲诚惶诚恐。这些都是稀世之宝,老衲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老孙说:“却之不恭是对的,受之有愧就不对了,您治好了我们陈先生的病,那就是我们单位的大恩人,我们送礼是知恩图报,这总该没错吧大师。您若不收下,那就是我没有完成差使,回去要受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