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22/44页)

周末,办公室里只有斯特莱克一个人。但想到周一办公室会有两个人,他内心充满期待,觉得一个人的周末也不是那么孤独,反而有点宝贵:折叠床可以不收。里间和外间之间的门可以不关。还可以毫无顾忌地进行各项日常起居,不必担心冒犯别人。为消除难闻的人造酸橙的香气,他用力打开办公桌后面被漆封住的窗户。清冽的微风顿时吹遍两间狭小的屋子,冲散各个角落散发的霉味。和夏洛特在一起的日子既令他痛苦,又令他兴奋。他避开任何会使自己想起那段往事的专辑或单曲,选了汤姆·韦茨的歌,放进小CD播放器,并把声音开得很大。斯特莱克本以为再也找不着这个CD播放器了,想不到查看从夏洛特住处搬来的四个纸箱时,在一个箱底发现了它。他忙个不停:用不起眼的室内天线调试好便携电视机。用黑色垃圾袋装了换下的衣服,步行拿到半英里外的自助洗衣店清洗。洗好回来之后,在里间办公室正对着的两面墙之间拉起一条绳子,把衬衫和内裤搭在绳上,然后坐下来观看三点钟阿森纳对阵热刺的足球比赛。

做所有这些琐事的过程中,斯特莱克感到有个幽灵阴魂不散地跟着他,就像在医院的那几个月一样。幽灵潜伏在破办公室的角落里,斯特莱克注意力一不在手头的事情上,就能听到幽灵在对他窃窃私语,催着他好好想一想他的人生有多么失败,想一想他的年纪、入不敷出的财政状况、支离破碎的感情生活、无家可归的可悲境地。三十五岁的人了,除了几个破纸箱,一无所有,还欠下一屁股的债,真是白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在超市买泡面时,幽灵控制他的眼睛,让他去看架子上的一罐罐啤酒。把衬衫直接铺在地上熨烫时,幽灵在一旁嘲笑他。天色越来越晚,幽灵嘲笑他给自己立的那个规矩,非得去街上抽烟不可,好像他还在部队,好像这种纯属多此一举的自律能使一团乱麻、一败涂地的人生步入正轨,变得井然有序。斯特莱克坐在办公桌边,开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劣质的锡铁烟灰缸里逐渐堆满烟蒂。那个烟灰缸是很久以前在德国时,他从一家酒吧顺手偷的。

但他有工作,有报酬——斯特莱克不断提醒自己。阿森纳赢了热刺,他高兴地关掉电视,不再理睬纠缠不休的幽灵,径直走到办公桌那儿,继续工作。

虽然现在可以不受限制地选择任意方式收集、核实证据,但斯特莱克仍然遵守《刑事诉讼法》和《调查法》的相关条款。

斯特莱克知道约翰·布里斯托完全因为丧妹之痛乱了分寸,说的那些话纯属主观臆想,但他仍一丝不苟地整理与布里斯托、威尔逊、科洛瓦斯·琼斯谈话时所做的笔记。

晚上六点,斯特莱克正在埋头工作,露西打来电话。露西虽然比斯特莱克小两岁,但似乎觉得她是姐姐。房贷、冷冰冰的丈夫、三个孩子、繁重的工作——她年纪轻轻就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但似乎仍嫌不够,还想多揽些责任,好像人生没有足够的寄托。斯特莱克一直怀疑,露西想向她自己和世界证明,她一点也不像他们那个不负责任的母亲:为追求男人和生活的激情,拖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全国各地乱跑,从一所学校换到另一所学校,从一所房子换到另一所房子,还偷住别人的房子,最后流落到难民营。斯特莱克有八个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但只有露西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他爱露西,几乎胜过爱生命中的其他任何一个人,但他们之间总是说些令人焦虑的事,动不动就拌嘴。露西从不掩饰对哥哥的担心和失望。因此,关于眼前的困境,斯特莱克宁愿告诉许多朋友,也不想告诉露西。

“嗯,挺好的。”斯特莱克站在打开的窗户前,抽着烟,俯视底下悠闲进出各家商店的行人,“最近业务增加了一倍。”

“你在哪儿?我听到有车子的声音。”

“在办公室。有东西要写。”

“星期六还写东西?夏洛特没意见吗?”

“她不在,去她妈妈那儿了。”

“你俩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斯特莱克回答。

“真的吗?”

“真的。格雷格怎么样?”

露西大致说了一下她丈夫工作有多忙,然后继续盘问。

“吉莱斯皮还在追着你的屁股讨债吗?”

“没有。”

“你知道吗,斯蒂克?”叫他小名不是好兆头——露西开始打感情牌了,“我一直在研究这件事,发现你可以向英国退伍军人协会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