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迷离夜(第8/29页)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三年多前的某一天,裴昇老爷正在府衙内好好地办着公,突然大叫一声倒地,未及郎中赶到便咽了气。死因据说乃中风导致的猝亡。

隆重的丧仪之后,裴家人便搬离县衙,去城南的老宅居住。“女神探”裴玄静也从此销声匿迹了。

甄氏夫人对外声称:裴玄静自幼好道,父亲猝然离世,玄静伤心之余,自愿舍身入道修行为亡父追福。裴玄静天赋异常,从小备受裴昇的宠爱。其亲生母亲,也就是裴昇的原配发妻王夫人在玄静五岁时便亡故了,所以她与父亲的感情特别深厚,因父亲离世而有此举动,尚属情理之中。

然而在永乐县的闲人口中,对此事还有些不一样的闲话。

说法之一:甄氏夫人是裴老爷的续弦,嫁给裴昇后为他连添两子,但裴昇始终最偏心长女玄静。对此甄氏一直心怀不满,忧心将来裴玄静以嫡长女身份继承最大份的家产。裴昇为官清正廉洁,家底并不丰厚。甄氏所育的儿子尚且年幼,还得靠祖荫度日,可想而知,甄氏对裴玄静这个嫡女是相当忌惮的。裴昇老爷死得突然,未能留下只言片语。甄氏便想乘机拔除裴玄静这颗眼中钉,将她往道观内一送了事。

在这个说法中,甄氏扮演了恶继母的角色。

说法之二:裴玄静天赋异秉,多年来帮助其父惩治了不少恶人,也必然招来颇多怨恨。于是就有仇人设法向裴氏父女实施报复。他们使用了何种手段不得而知,可是威力却相当显著。裴昇老爷毫无先兆地中风猝死,恐怕就是仇人托鬼神所为。而裴玄静在父亲死后隐入道观,一则是为父亲之死感到内疚伤痛;二则也很可能是为了避祸,唯恐仇人再找到自己头上,指望着向道家诸神寻求庇护吧。

在第二种说法中,鬼神成了幕后元凶。

当事人保持缄默。所以不管哪一种说法,都得不到证明,终归只是以讹传讹。

渐渐地,曾经小有名气的裴大娘子被人们淡忘了。

三年很快过去。突然间永乐县的百姓听说,裴大娘子离开了道观,而且马上就要出嫁了。

很多人这才重新记起裴玄静的名字。大家恍然大悟,原来当初裴玄静入道观,只是为了替父亲服丧。如今三年的斩衰期已过,裴玄静当然要重返俗世人生。还有人恍惚记得,三年前裴大娘子入道观时,芳龄正值十九,那么说今年该有二十二岁了。

瞧瞧,这个岁数真不算小,确实得赶紧嫁人了。

不过大伙儿东打听西打听,就是没人能说出裴玄静所订亲事的详情。本来裴大娘子身上就有种种特殊之处,再加上进出道观的一番折腾,以及闻所未闻的神秘亲事,更使人对她生出无穷无尽的好奇心来。

于是,元和十年五月的一天,当裴玄静在县衙门前登上墨车时,满大街都是顶着烈日来观摩的路人。县令老爷亲自率队送行,甄氏夫人又夸张地当街洒泪话别,硬生生地在大夏天里营造出“昭君出塞”般的氛围来。

在众人的瞩目中,裴玄静的墨车晃悠悠向城外驶去。骄阳似火,车顶上仿佛升起丝丝缕缕的紫色烟雾。晒得头昏脑涨的人们在恍惚中发现某些异常——没有送亲者,也没有迎新人。连陪嫁婢女和装嫁妆的箱笼一概全无。仅仅是一辆孤单单的马车,由一名车者赶着就上路了。

这也能算是出嫁吗?

其实,谁都不如裴玄静本人对这起不伦不类的出嫁体会更深,感触更多。

就算一再命令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在登上墨车的一刹那,她还是注意到车篷顶未干透的油漆,互不相配的车轮,车帘上积久未除的灰尘。高头骊马一走起来竟然东倒西歪的,也不知是马掌没钉妥当,还是它根本就徒有其表,实际是一匹未经训练的劣马。至于那名车者,赶车的经验还不及裴玄静,也根本不怎么识路。

没花多少力气,裴玄静就套出了车者的话。甄氏想把事情办得体面,又不肯多花一文钱,才找来这么一套廉价的车马,稍作装扮冒充如今婚嫁最时兴的骊马墨车。

甄氏倒是省了开销,裴玄静却吃足苦头。一上路车马就开始出各种状况,加之这几日酷热异常,每天太阳升起后不久,官道的路面就被晒得滚烫了。经过训练的马匹尚能忍耐,他们这匹马干脆就赖在树荫下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