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迷离夜(第26/29页)

裴玄静忙叩头道:“多谢叔父。”心中亦喜亦悲,一时也分辨不出是什么滋味。

“但这次绝不能让你一人上路。”裴度恢复了冷静务实的样子,“侄女还当少安毋躁,在长安再多留几日,待我们安排妥当了即送你启程。”

“是,让叔父费心了。”

裴玄静告退,走到书斋门边时,又驻足道,“长吉病重……玄静但愿能早日上路,越早越好。”

裴度对这个侄女彻底无语了。

但当他独自一人留在书斋时,心中仍然禁不住赞叹裴玄静的执着。这是仅仅属于年轻人的单纯的执着,仿佛只要给她一个理由,她便将执此为剑,即使与全世界为敌也无所畏惧。

与她的勇气相比,他们这些成熟历练之人的瞻前顾后多少显得怯懦。然而现实是复杂的,远比所谓“女神探”能够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裴玄静只不过断了几桩民间小案而已,她根本没有见识过真正的罪恶。

有计划、有组织的杀戮才是真正的罪恶。并且越是这样的罪恶,越会粉饰以冠冕堂皇的理由。

裴度注视着案上的尺牍,裴玄静只看破了其中的一层真相,却看不透更深的那一层。那是只有武元衡和裴度才看得懂的东西。从裴度的私心出发,他当然希望侄女永远也别看透才好。

9

武元衡到访后的第二天,裴府像往日一样平静。

裴玄静早上去给叔父婶娘请安,见裴度的脚伤大有好转,也十分欣喜。回到自己房中,裴玄静取出前一日让阿灵准备的红丝线,开始细细地编一条穗子。

阿灵在旁边看了一会,咂舌道:“娘子的手真巧,怎么编得这样好看。”

“哪有你的嘴巴巧。”裴玄静笑道,“这两天叔父不上朝,家仆们都闲了吧?”

“也和平常没两样啊。”

“王义呢?他在干什么?”

“王义?”阿灵转了转眼珠,“娘子不提我还想不到他呢。王义这两天人都见不着,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是回家了吧?”

“家?他哪儿来的家?他是一个人从魏博跟阿郎来长安的呀。要说家,咱们裴府就是他的家。”

“也没有妻女?”

阿灵说:“当然没有啦。娘子,你不是又发烧了吧?”

裴玄静嗔道:“瞎说什么,我好着呢。”举起编了一半的穗子,“好看吗?”

“真好看。送给我吧,好娘子……”

“这个我有用,”裴玄静拧了拧阿灵的脸蛋,“下回再给你编一个。”

晚饭后,阿灵来向裴玄静汇报说,王义回府了。

裴玄静找了个借口支开阿灵,独自一人向前院来。

今夜比前两天更凉爽些,王义坐在耳房前的胡床上,远远地看见裴玄静过来,便起身行礼。他的情绪看来平静了许多,见到裴玄静也没显得意外,似乎本来就在等她。

裴玄静递上编好的红穗子,“这是我特意为你女儿编的,请笑纳。”

王义不解地看着她。

“父亲送给女儿及笄的簪子上,一定要系一根红穗子才吉利。”裴玄静解释。

王义接过红穗子,双手不易察觉地轻轻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多谢大娘子。”

裴玄静笑了笑。

“大娘子为什么对王义这样好?”王义突然问。

“也没有什么特别啊……”裴玄静说,“只是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可是大娘子一定听说了,王义在长安并无妻女。”

裴玄静摇头道:“那些事与我无关。我只知道金簪需要配红穗子。”

“大娘子果然是阿郎的侄女,讲话的口气都像极了。”王义突然咧开大嘴笑了。

原来这满面愁容的汉子也是会笑的。裴玄静不由跟着微笑起来,好奇地问:“我和叔父怎么一样了?”

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王义的语气中充满了惆怅,“大娘子不知道,其实我的原籍就在长安,当年是跟着嘉诚公主去魏博的。上回大娘子因我不耐长安暑热,推测我来自北方。可我真记得,小时候长安真没这么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