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迷离夜(第20/29页)

从春至夏,她接连帮助父亲勘破了数桩疑案,一时间名声大振。第一次给父亲断案出主意时,裴玄静才满七岁,但真正被人冠以“女神探”的美誉,名气传播到邻近诸县,甚至连蒲州刺史都听说了她的事迹,想要一睹她的风采,却是元和四年才有的事。

也是在那年的中秋,父亲续了弦。裴玄静的母亲在她五岁时就亡故了,之后父亲一直未再娶,直到元和四年才娶了甄氏为继室。裴玄静又有了一位母亲。

甄氏刚一过门,便怂恿着裴父给玄静早定婚事。于是,那年深秋,十五岁的裴玄静第一次见到了他。

这也是他们唯一的一次会面。直到今日,那次会面中的每一道光线、每一丝声响,甚至每一点气味都深深地留在裴玄静的记忆中,历久弥新。

其实那年他也才刚十八岁。她记得他的身形十分瘦削,一件宽宽大大的白袍像挂在肩头上,怎么看都不妥帖。额头白净得近乎透明,手指又细又长,标准的文弱书生模样。反正刚一见到他,裴玄静就忍不住想笑。但当她的目光与他相遇时,裴玄静笑不出来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清澈的眼睛——又聪明,又温柔,又诚恳,又深情,顿时使十五岁的她变得羞怯起来。裴玄静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一捏,酸酸涩涩的感觉便涨满了胸口。

后来当父亲问她的意思时,她只一味垂着头,什么话都不肯说。父亲纳闷,女儿从来不是扭捏作态的人啊。甄氏却笑起来,我看这事儿就定了吧。

父亲拊掌大乐,“我原还想着给女儿选一个县令当夫君,这神探的本领婚后也不会荒废,却不想找了个写诗的……”

甄氏说:“哎哟,女子终究是要相夫教子的。什么神探不神探,可当不得真。”

父亲转过头来问她:“是吗玄静?你今后可别后悔哦。”

“爹爹!”裴玄静脸上飞红,跑回了闺房。她倒在榻上羞涩地想,自己只是对真相感兴趣,才不在乎当不当神探。现在,爱的真相已经出现在她的眼前,其他一切当然不在话下了。

接下去的问名和纳吉顺利完成。因双方年纪尚小,男方还计划求取功名,便商定待来年科考之后再议婚期。

他走了。裴玄静正在怅然若失,小婢艳儿偷偷塞给她一个绢包。

这人……看上去那么文雅老实,居然也会私相授受。

裴玄静打开丝绢,却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送给她的定情信物竟然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他应该送她一首定情诗才对啊,既容易出彩,又合乎身份。须知年方十八的他已经崭露头角,颇负诗名了。

十五岁的裴玄静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翻来覆去地研究匕首。她不熟悉武器,除了觉得这把匕首轻薄小巧之外,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刀身色泽暗沉,握柄上原来应该镶嵌宝石一类装饰品的地方空空如也。皮质刀鞘上也不曾雕刻花纹,只有非常黯淡的真皮纹理,辨认不出是哪种兽皮。但有一点直觉,于她非常清晰:这柄匕首肯定是一件极为贵重的物事,朴实无华的表象不仅增加了神秘感,更加证明它的价值难以估量。

裴玄静珍重地收藏起匕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躲在卧榻的屏风后取出匕首,反复端详,并怀着一丝甜蜜悄悄地畅想——等到与他永结同心之时,她一定要让他说出这把匕首的秘密。她相信,那必是一个绝美而隽永的传说,就像他笔下的那些诗句。

整整七年过去了,那一天至今都未到来,而且永远不会来了……

想到这里,裴玄静的心又忍不住揪痛起来。

“哎呀娘子,你的手流血啦!”阿灵刚好从门外一脚踏进来,惊呼道。

裴玄静这才察觉到指尖刺痛。

“娘子,你哪来的刀啊!”

裴玄静连忙放下手中的匕首,只见青色锋刃上一点嫣红,真如一朵小花盛开在古铜上。她将匕首还入鞘中,若无其事地说:“从家里带来防身的匕首,刚才拿出来看看,不留神碰到手了。”

阿灵用帕子替她擦拭血迹。还好伤口不大,血马上就止住了。她说:“吓死我了。娘子你小心啊,好快的刀子。我看着就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