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7页)

‘那儿有个黑鬼。’

‘对,’舅舅说,‘今天是五月九号。这个县里十四万两千英亩的土地还有一半没下种。总得有人待在家里干活。’——汽车飞驶着冲上前去,隔着地边越过他们之间大约五十码的距离他和那个扶着犁杖的黑人四目直视面面相觑一直到那黑人避开他的目光——那黑色的面孔因汗水而油亮,因使劲而充满激情,紧张专注而又安详,汽车从他身边飞驰而过继续向前,他先是从打开的车窗探出头去向后看后来又在座位上扭转身子从后车窗望着他们,看着他们飞快而清晰地越来越小——那人和那骡子还有跟他们形影不离的木头犁杖强烈而孤单固定于土地却又一无进展,奇妙地不依倚于任何东西。

他们现在看得见山峦了;他们快要到了——长长的隆起的第一个松柏山脊横亘半个地平线地平线外是山外有山的那种感觉那种感受,绵延起伏的山脊看上去并不那么固定而像是从高原突然地冒出来向上冲以便悬挂在地平线的上空,要不是有鲜明的轮廓和色彩它们就像舅舅告诉过他的苏格兰的高原那样;那是两年前,也许是三年前的事,当时舅舅说:‘那就是为什么那些自动选择在上面的小块土地上居住的人一英亩生产不了八蒲式耳的玉米或五十磅棉花即使那些地还不是陡得没法让骡子拉着犁杖走路(但他们并不要种棉花,他们只要玉米可又不要许多玉米因为其实并不需要很多玉米来供应一个大得可以让一个人和他的儿子们摆弄的蒸馏器[108])为什么这些人都姓高里、麦卡勒姆、弗雷泽还有从前叫英格莱厄姆的英格伦姆和从前叫乌可哈特的沃克特,他们改姓只不过是因为当年把这两个姓带到美国又带到密西西比州的人不知道怎么拼写自己的姓氏,这些人喜欢争吵打架害怕上帝相信地狱——’舅舅[109]好像看出他在想什么,他让车速指示器的指针停在五十五的地方[110]一直开到最后一英里的砾石路(路面已经开始向着九里溪的长满柳树和柏树的河岸低地倾斜了),说起话来,这是他们离开小镇以后舅舅第一次主动讲话:

‘高里、弗雷泽、沃克特、英格伦姆。在沿河的谷峪里,在那些开阔的肥沃的容易生长植物的土地上人们可以种出能在光天化日下公开销售的东西,那里的人姓小约翰、格林利弗、阿姆斯特德、米林汉姆和布克莱特——’不说下去了,汽车开始下坡,由于自身的重量而跑得越来越快;现在他可以看见艾勒克·山德在黑暗里等待他的那座桥棒小伙子就是在桥下面闻到流沙的。

‘我们一过那儿就拐弯。’他说。

‘我知道,’舅舅说,‘还有叫桑博[111]的人,他们两个地方都居住,他们两个地方都选择因为他们两者都能承受,因为他们什么都能承受。’桥现在离得很近了,入口处白色的栏杆张大着嘴向着他们奔驰而来。‘并不是所有的白人都能承受奴隶制显然没有人能承受自由(那前提——那个所谓人真正需要和平与自由的前提——碰巧也是我们当前跟欧洲关系的麻烦所在[112],那里的人不但不知道什么是和平而且——除了盎格鲁—撒克逊人以外——非常害怕,完全不相信个人自由;我们不抱任何把握地希望我们的原子弹[113]足以保护一个跟诺亚方舟[114]一样过时的观念。);人在彼此瞬间的默契中把自己的自由强行交给第一个出现的蛊惑人心的政客:要是没有这个政客他就自己摧毁那自由像一个地区的人齐心协力扑灭一场草地大火一样热切地把它从视野理解甚至记忆中消灭掉。不过,叫桑博的人经受了那一个[115]并且生存了下来,谁知道呢?他们也许甚至还可以经受住这一个,——谁知道呢——’

他看见了沙子的反光,水的光亮和闪烁;白色的栏杆随着轰鸣声急速猛冲和桥板的隆隆乱响蜂拥而来呼啸而去他们过了桥。#他现在得放慢速度了##他想但舅舅并没有这样做,只是不再踩住离合器踏板,汽车由着惯性继续前进速度仍然太快东冲西撞突然回转上了土路在车辙上晃晃悠悠地蹦跳了约五十码即使最后从平地直接冲入最初的坡度不大的斜坡惯性的势头使得汽车还是在处于高速挡的情况下上了斜坡,那时他才看见艾勒克·山德把小货车驶离大路进入灌木丛的轮迹还有他站着随时准备用手捂住棒小伙子的鼻子的地方当时那匹马或那头骡子,不管是马还是骡子,驮着放在骑手前面的东西正从山上走下来,那东西究竟是什么连长着跟猫头鹰或水貂或任何夜间游猎的动物一样敏锐的眼睛的艾勒克·山德都没能分辨出来(他又一次不禁想起舅舅在今天早上餐桌上的情景而且还有自己昨天晚上站在院子里在艾勒克·山德走开以后他认出哈伯瑟姆小姐以前的情景当时他确实认为他只能一个人出来做必须做的事情而他现在就像他吃早饭时那样对自己说:#我不想去想那些事情##);快到了,其实事实上已经在那儿了:剩下的到那里的路根本没法再以里数来计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