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7页)

‘你的朋友布香这一次似乎做成功了。’

‘是的,’他说,‘他们总算在他这一辈子里让他当了一次黑鬼。’

‘查尔斯[19]!’他母亲说。——他吃得很快吃得相当多话讲得很快也讲得很多都是关于那场球赛的一直等着下一分钟下一秒钟会觉得饥饿突然他知道即便刚才那一口也是多吃的他嚼着那口饭还没有把它吞下去送到它该去的地方就已经站了起来。

‘我去看电影了。’他说。

‘你还没吃完饭呢,’他母亲说,接着她又说,‘电影还要再等快一个小时才放映呢。’然后甚至并不一定对着他父亲和舅舅而是对从耶稣诞生以来的第一千九百三十和四十和五十年说:‘我不想让他今天晚上到镇上去。我不要——’然后从那女人们——至少母亲们——似乎总选择居住的龙穴里(这儿笼罩着恐惧与害怕永远是黑夜)最后发出对那至高无上的神灵;对他父亲本人的一声哀号一声叫喊:‘查利[20]——’终于舅舅也放下餐巾站了起来说:

‘这是一个你给他断奶的机会。不过我也正要他替我办点小事。’ 他走了出去:来到前面阴凉黑暗的门廊过了一会儿舅舅说:‘怎么了?走啊。’

‘你不来吗?’他说。接着他说:‘但是为什么呀?为什么?’

‘这很重要吗?’舅舅说,接着又说了他在快两个小时以前走过理发店时已经听到过的话:‘现在还不行。在那里不光对路喀斯对其他他那个肤色的人都不行。’不过他自己早已想到这一点不只是在舅舅说了以前甚至在那个不知是谁的人两小时前在理发店说这番话以前就想到了,而且还想到了其余的那些话:‘事实上真正要问为什么的不是他遇到了什么危机以至不从背后枪杀一个白人就活不下去而是为什么在所有的白人中他偏偏要挑一个姓高里的人来开枪又为什么在所有可能的地方里偏偏要在第四巡逻区干这件事。——去吧。可别太晚了。归根到底一个人有时候即便是对父母也应该友好一点。’

果真有一辆汽车尽管他知道也许所有的人都已经回到理发店和台球房所以显然路喀斯还是平平安安地被铐在床柱上那警官拿着冰凉的滑膛枪还坐在他边上(可能坐的是张摇椅)警官的妻子可能把晚饭端到那里给他们吃路喀斯胃口很好,而且早就有所准备胃口很好因为他不光是不必付钱而且一个人不是一周之内天天开枪杀人的:终于似乎有了点多少比较可靠的消息县治安官总算得到了报告传回话说他今天晚上晚一点的时候回镇来明天一大清早去接路喀斯于是他[21]得做点事情,消磨时光等电影散场因此他不如现在就去电影院他穿过广场来到县政府大楼的院子坐在一条长凳上在那满天星斗让人透不过气的天空下虽然没有风却摇曳不定的春天的叶子所形成的边缘不整齐的阴影里的黑暗凉爽空虚的孤独之中他在那里可以看到电影院前有灯光照亮的遮篷也许县治安官这么做是对的;他似乎跟高里英格伦姆沃基特麦卡勒姆等家族建立了足够的关系可以动员他们每八年投票选他一次所以他也许知道他们在一定的情况下大概会做些什么或者也许理发店里的人是对的英格伦姆沃基特麦卡勒姆他们并不是在等明天把文森下葬而只不过是因为现在再过三个小时就是星期天他们不想草率行事,为了不亵渎安息日而匆匆忙忙地赶在十二点钟以前把事情了结:然后第一批观众先是陆陆续续地后来是络绎不绝地从遮篷下走出来见到亮光眨巴着眼睛甚至有那么一秒钟或一两分钟的时间里摸索着走路,把心灵里渐渐淡却的电影的大胆梦想的残余带回到并不体面的地球上于是他现在可以回家了,事实上他不得不回家:她凭简单的直觉知道电影什么时候该散场就像她知道球赛什么时候会结束一样虽然她永远不会原谅他能够自己扣扣子自己洗耳朵后面脏的污垢她至少接受这一点不再亲自来接他而只不过派他的父亲来要是他现在在电影散场以前就开始走的话他可以从没有人的街道上一直走回家,实际上一直走到院子的拐角因为舅舅没戴帽子,抽着一个用玉米芯做的烟斗,从树篱丛边上走了出来。

‘听着,’舅舅说,‘我到小贩田老镇跟汉敦谈过了他已经给弗雷泽先生打过电话弗雷泽亲自去了斯基普沃思家看到路喀斯给铐在床柱上一切都很好,今天夜里那儿挺安静的明天早上汉普敦就会把路喀斯关到监狱里——’

‘我知道,’他说,‘明天午夜以前他们不会对他处以私刑的,要等到把文森安葬了把星期天混了过去才动手。’他继续往前走:‘在我看来这样很好。路喀斯不必只是为了我的缘故就如此下功夫不当黑鬼。’因为他自由了:他躺在床上,在熟悉的房间里熟悉的凉爽的黑暗之中因为他知道他将做些什么可他结果还是忘了告诉艾勒克·山德为了明天多给棒小伙子一点饲料但早晨给也一样因为他今晚要睡觉因为他有一样比羊[22]还要快一千倍的东西要数;事实上他要非常快地入睡快得他可能没有时间数到十以上:悻悻然,受着一种几乎难以忍受的愤慨与激怒的煎熬:随便哪个白人都可以从背后枪杀可就是不可以枪杀所有白人中的这一个:一家六个兄弟中最小的一个其中一个已经因为当逃兵而又武装拒捕在联邦监狱里服刑一年还因做威士忌酒在州立劳役农场服过刑,还有一大堆堂兄弟表兄弟和姻亲们占了县里整整一个角落他们的总数恐怕连老奶奶和没结过婚的姑妈姨妈们都没法随口说出来——一伙好斗分子农民打狐狸的猎人买卖证券和木材的人他们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是允许他们中的人被任何他人杀害的最后一伙人不过只是最后一伙中的一个因为这些人反过来又跟别的好斗分子和打狐狸的猎人做威士忌酒的人连成一片互相结交互相通婚不仅仅形成一个简单的家族或部落而是形成一个种族一个人种在此事以前就已经把他们的山头堡垒构建得足以抵御县政府和联邦政府,他们并不是仅仅居住在那种地区也不是仅仅腐蚀那地区而是把那由零零落落歪斜的小农场流动的锯木厂和酿私酒威士忌的烧锅点缀着的荒凉的柏树山头的整个地区——从城里来维持治安的官员除非受到派遣否则是不会来这里的外来的白人在天黑以后决不在离公路太远的地方走动而任何时候都不会见到黑人——当地一个说话风趣的人曾经说过唯一能安然无恙地进入这里的外乡人是上帝而他也只能在大白天和星期天进得来——转变为变形为独立和暴力的同义词:一个有着具体范围的犹如瘟疫隔离区的概念因而在全县独一无二绝无仅有只此一家别无分店其余的地方只是通过测量坐标值的数字来知道这地方——第四巡逻区——就像在二十年代中期人们不知道也不在乎芝加哥在哪一州但都知道伊利诺伊州的西塞罗镇[23]在哪儿什么人住那里和他们都干些什么:可这还不够还要偏偏选这么一个时刻正好赶上所有白人或黑人中唯一的一个人——爱德蒙兹——全约克纳帕塔法县或者全密西西比州甚至还包括全世界里唯一的不但愿意而且有力量有能力(这里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尽管他就要睡着了,想起来他最初居然还想要是爱德蒙兹在家的话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想起了那张脸那顶帽子歪斜的角度那个背着手叉着腿架子十足像公爵或乡绅或议员似地站在壁炉前甚至并不低头看看他们就是命令两个黑鬼孩子捡起硬币还给他,甚至并不需要回忆自他长大到能听懂他的话以来舅舅一直在提醒他的话没有人能插在另外一个人和那个人的命运之间因为就连舅舅尽管上过哈佛和海德堡大学也找不到一个充满错觉鲁莽得敢于妨碍路喀斯做他想要做的事的人)敢于站到路喀斯和他追求的充满暴力的命运之间的那个人正仰面朝天地躺在新奥尔良的一间手术室里:然而这正是路喀斯所选择的,那时间那受害者那地点:在另外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在同样的一家商店里他以前至少已经跟一个白人有过一次麻烦了:选择了第一个合适的方便的星期六下午拿着一把从口径到型号都不再生产的单发柯尔特[24]左轮手枪(这正是路喀斯会拥有的那种手枪正如县里没有别的活着的人会有一根金牙签)在店里等待着——那是星期六下午全县一端的人迟早一定会经过的唯一的地方——等到那受害者出现了便开枪打死他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而且根据他[25]在那天下午所发现的甚至在他那天晚上最后离开广场时所了解的并没有人琢磨过这一点为什么并不重要尤其对路喀斯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因为他显然已经向着这个登峰造极的时刻不屈不挠坚持不懈全神贯注地努力了二十或二十五年;跟着他[26]走进离商店咫尺之距的树林里在人群听得见的地方从后面向他开枪而且在第一批人赶到现场的时候他还站在尸体边上用过的手枪已经干净利索地放回到裤子的后兜里毫无疑问他完全可能在当时当地马上就被处以私刑要不是有那个七年前把他从单驾横木上救下来的多伊尔·弗雷泽和警官老斯基普沃思——一个比半大的小伙子大不了多少的枯瘦干瘪耳朵全聋了的老头他外套的一个口袋里随随便便地放着一把镀了镍的手枪另一个口袋里是个胶木做的喇叭形助听器用生皮带拴着套在脖子上像个打狐狸时吹的号角,他居然在这种场合显示了几乎是没有道理的勇气和刚毅,把路喀斯(他毫不反抗,只是用那一贯的平静冷漠甚至并非蔑视的兴趣观察着)带出人群带到他家把他铐在床柱上等县治安官来接他把他带进城关起来与此同时高里沃基特英格伦姆等人家和他们的客人与有关系的人可以把文森安葬好度过星期天以便精神抖擞自由自在地迎接新的一周以及一周里的任务不管你信不信夜晚居然过去了,先是公鸡在黎明前的假曙光里犹犹豫豫地啼了几声然后一阵寂静然后是鸟雀们响亮而动人的喧闹透过东边的窗户他可以看见灰蒙蒙的亮光下的树木后来是高悬于树梢上方火辣辣的太阳明晃晃地照射着时间已经不早了这种事情当然一定也会出在他身上:不过他是自由的吃过早饭他会觉得好受一些他总是可以说他要去上主日学校不过他可以什么都不说只是散着步从后面走出去:走过后院进入场地穿过它再穿过树林到铁路边再到火车站再走回到广场后来他想到一个更简便的路线后来他干脆一点都不想了,穿过前厅走过前面的门廊走下车道来到大街以后他想起来他是在这里第一次注意到他没有见到一个黑人除了给他端早饭的巴拉丽;通常星期天早晨这个时候他会在家家户户的门廊上看见女仆和厨子们穿着干净的围裙拿着扫帚或者隔着相连的庭院站在各自的门廊上聊天说话孩子们也为上主日学校而穿得整整齐齐洗得干干净净手里还紧攥着焐了半天的五分钱镍币不过也许时间还早一点也许由于大家的同意甚至大家的禁止今天没有主日学校了只有教堂做礼拜因此在某个大家一致约定的时间比如说大约十一点半的时候约克纳帕塔法县的全部上空就会像心脏的跳动一样无声无息地回荡着一个共同的祈求平静这些失去亲人和愤怒的人的心灵不要自己伸冤主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27]只不过这也有点晚了,他们应该在昨天把这一点告诉路喀斯的,他走过监狱在平常的星期天二楼那装了横档的窗口空隙里该挤满了黑人的黑手在横档的后面的阴影里他们的眼白还会时不时地闪烁一下他们圆润的嗓门对着下面大街上走过的或停留的黑人女人或姑娘大声笑着或叫喊着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从昨天下午起他除了巴拉丽没见过一个黑人虽然他要到明天才知道那些住在洼地和自由人之镇的黑人从星期六晚上开始就没有进镇来做工:广场上也没有黑人,连理发店里都没有黑人要不然星期天是擦皮鞋的人的最好的日子他们可以给住在租来的房间里的单身汉的卡车司机和加油站工人以及其他的年轻人和那些不太年轻但整整一周在台球房辛勤工作的人擦皮鞋刷衣服跑腿和放洗澡水那县治安官终于真的回到镇上甚至放弃自己的星期天去接路喀斯:他注意地倾听,无意中听见了那番谈话:昨天下午有十一二个人急急忙忙地赶到弗雷泽的商店可空着手回来了(他猜想有一汽车的人昨天夜里就回来了,现在正打着哈欠七歪八斜地躺着抱怨睡眠不足:这一点也要算在路喀斯的账上)他在此以前也听到过这种说法他本人在此以前甚至也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