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第9/10页)

不过,目前还没有同事来做客。作为一位新人,他行事十分谨慎,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试用期比以往任何一次资格临时性评估都来得更加严格、漫长。他希望,就算不是友情,至少在一定程度上也能够赢得其他人的宽容、尊重和接纳。但是,他知道自己依然被审慎的目光观察着。他觉得自己周身围绕着各式各样致力于保护他种族敏感性的组织,甚至也包括了刑法,仿佛他是一个遭遇了露阴狂的维多利亚时代处女,很容易就会被冒犯似的。他希望那些种族卫士能够离他远一点儿。难道他们想让少数族裔蒙上过于敏感、缺乏安全感和偏执的污名吗?不过,他承认这样的问题有一部分是由他自己造成的,矜持是一种比羞涩更缄默、更难以交往的性格,阻碍了他与他人之间的亲近。不仅他们不了解他,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认为,这种结果不单单是由混血身份带来的。他所认识和工作的伦敦充斥着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他们各自拥有着各式各样的种族、宗教信仰和国家背景,但是,他们似乎都应付得不错。

他的母亲祖籍印度,是位儿科专家;他的父亲是英国人,在伦敦一所综合院校担任校长。他的父亲比他的母亲年长十二岁,当二人坠入爱河、结为夫妻时,他的母亲才十七岁。他们真挚地爱慕着彼此,直到现在也是这样。他从二人的结婚照上看到,母亲年轻时秀丽绝伦——现在依然如此。她为这段婚姻贡献了自己的财富和美貌。从童年时起,他就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入侵者,闯入了一个私密而独立的世界。他的双亲都十分忙碌,所以他很早便了解到父母在一起的时光是弥足珍贵的。他知道父母爱着他,他的幸福是父母挂心的事,但是每当他悄然而意外地出现在父母独处的房间时,他都能够捕捉到父母脸上失望的阴云立刻变成欢迎的微笑——可惜已经来不及了。父母宗教信仰上的差异似乎从来都不是困扰他们的问题。他的父亲是位无神论者,他的母亲信奉罗马天主教,而弗朗西斯也是在罗马天主教的指引下接受教育、被抚育成人的。进入青春期后,他逐渐摒弃了这种信仰,因为这样他或许能够摆脱一部分儿时的记忆。不过他的父母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如果被他们察觉的话,他觉得他们完全有理由质问他。

父母每年都会带他拜访德里,可是在那里他依然觉得自己是一个异类。那感觉就像费力地舒展开腿、跨过旋转的球体,但是两边都找不到立足点。他的父亲特别喜欢重游印度,去那里就像回家。当地人热烈地欢迎他,他总是大笑着同对方互相逗趣儿,穿着印度服装。比起在英国同人握手,似乎行额手礼于他而言显得更加自在,每次离开印度时都要含泪告别。在幼年和青少年时期,人们见到他时总是大呼小叫、过分溺爱,称赞他漂亮又聪明,但是他只能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礼貌地交换一些恭维的话语,深知自己并不属于那里。

他曾经寄希望于通过加入亚当·达格利什的特别调查专案组,帮助他在工作中,甚至在他支离破碎的世界里寻找到归属感。或许在一定程度上它确实实现了这一点。他知道自己很幸运;专案组的任职经历在未来升迁的过程中将是一个有利条件。他参与的上一起案件,同时也是他的第一起案件——造成了人员死亡的汉普斯特德博物馆火灾事件是对他的一次考验,他觉得自己成功地过关了。不过,下一个案子可能会有点儿麻烦。众所周知,皮尔斯·塔兰特督察是一位严苛、偶尔难对付的高级官员,但是本顿自认为知道如何同塔兰特打交道,因为对方表现出的雄心、愤世嫉俗和冷酷令他觉得仿佛是透过镜子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但是当塔兰特被调到反恐科之后,他就要在凯特·米斯金督察的手下干活儿了。对他而言,凯特·米斯金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挑战,这也不仅仅因为她是一位女士。相比于塔兰特,虽然她的举止更得体,也鲜少在公共场合批评人,但是他感觉得到当他们一起工作时她显得很不自在。这同他的肤色、性别或者社会地位没有关系,他觉得她在情感上存在着一些障碍——她就是不喜欢他。原因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棘手。或许很快,他就能找到方法解决这个问题。

现在,他将思绪转到这个休息日的安排上。之前,他骑自行车去了诺丁山门附近的农贸市场,为这个周末采购了有机水果、蔬菜和肉类,其中的一些他准备今天下午给母亲送过去。算一算他已经有六个星期没有回家了,也是时候该回去露个脸了。因为疏于照顾父母,他的内心常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内疚感,但愿这能够起到缓和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