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3页)

埃梅特太太的倾诉欲望与日俱增,终于在那一天洪水决堤,朝马普尔小姐奔涌而来。当时她十分同情埃梅特太太,而今天,她也深深同情珀西瓦尔·弗特斯科太太。

珀西瓦尔太太得以向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倒出一肚子苦水,顿时如释重负。

“当然,我从来不想抱怨,”珀西瓦尔太太说,“我不是那种爱发牢骚的人。我经常说,做人就得忍耐。没办法改变的事情就只能忍,而且我从不跟别人说什么。真不知道我能跟谁说。从某种程度上说,一个人在这里非常孤单——非常孤单。当然,在这房子里有自己的套间是挺方便的,也省了很多钱。可这和有自己的家自然不一样。你一定也同意吧。”

马普尔小姐表示深有同感。

“幸好我们的新房子差不多准备好了,可以搬进去。只剩找人油漆和装修的问题而已。这些人动作真慢。我丈夫当然乐意住在这里,但男人不一样啊。你说是不是?”

马普尔小姐也表示对男人来说很不一样。这并非她的违心之言,因为她确实认同这一点。在马普尔小姐看来,“绅士们”与女人截然不同:他们要求早餐有两个鸡蛋配熏肉,一日三餐务求丰盛,饭前不能有人跟他们顶嘴争论。珀西瓦尔太太又说:

“我丈夫总是天天待在城里,回到家已经累坏了,只想坐下来读读书。而我正相反,天天孤零零守在这儿,连个趣味相投的人都没有。我的生活相当舒适,天天享受美食,可我觉得一个人需要的是社交圈子。我跟这里的人都不太合得来。有些人是那种浮夸的所谓桥牌高手——我指的可不是正经的桥牌。我自己也喜欢打桥牌,但这里的人都很有趣,他们爱下很高的注,还灌很多酒。其实那种生活就是所谓的醉生梦死吧。当然还有一小部分人——只能叫他们‘老猫’,就爱拿着泥铲到处摆弄花草什么的。”

马普尔小姐略显心虚,因为她自己就是园艺爱好者。

“我不想说死人的坏话,”珀西瓦尔太太语速很快,“但是我公公弗特斯科先生,他的再婚无疑太愚蠢了。我的——我没法喊她婆婆,她跟我年龄差不多。说真的,她想男人想疯了,彻底疯了。还有,她那么会花钱!我公公在她面前就是个蠢货,根本不在乎她有多少开销。这让珀西非常烦恼,非常非常烦恼。珀西在钱的问题上一向很小心,他讨厌浪费。后来弗特斯科先生变得很古怪,脾气特别差,动不动就大发雷霆,花钱如流水,还搞一些可疑的投机生意。哎——真是太不像样。”

马普尔小姐鼓起勇气插了一句话:

“这肯定也让你丈夫很担心吧?”

“噢,是啊,这一年来珀西简直操碎了心。他真的改变了很多,就连对我的态度也变了。有时我跟他说话,他理都不理我。”珀西瓦尔太太叹道,“还有伊莲,我的小姑子,哎,这女孩也太古怪了,天天在外面跑。其实她态度还挺好的,就是没多少同情心。她从来都不爱去伦敦购物,或者去听音乐会之类,甚至对衣服都不感兴趣。”珀西瓦尔太太又叹了口气,低声说,“当然,我不想发牢骚。”她有些后悔,连忙说,“你一定很奇怪吧,我们又不熟,我却跟你说了这么多。但说真的,我最近压力太大,又受了惊吓——最主要的还是惊吓。我想想就后怕啊。我特别紧张,哎,真的……哎,我真的得找人谈谈。你让我想起一位可亲的老太太,崔福西丝·詹姆斯小姐。她七十五岁时摔伤了大腿骨。我照看了她很长一段时间,成了好朋友。我走的时候,她送给我一件狐皮斗篷,真是个好人。”

“我理解你的心情。”马普尔小姐说。

这又是实话。珀西瓦尔太太的丈夫显然对她十分厌烦,不怎么关心她,这可怜的女人在当地又交不到朋友。她去伦敦购物、看戏,住着豪宅,但这一切并不足以弥补夫家冷漠的人际关系对她的伤害。

“恕我说句不好听的,”马普尔小姐以老太太那种柔和的口吻说道,“我觉得已故的弗特斯科先生这个人不太好。”

“确实,”死者的儿媳说,“不瞒你说,那老头可恶得很。如果有人想除掉他,我一点也不奇怪,真的不奇怪。”

“你应该不知道究竟是谁——”马普尔小姐突然停住,“老天,这问题我真不该问。你应该不知道谁……谁……唔,谁会是凶手?”

“噢,我觉得是那个可怕的克朗普,”珀西瓦尔太太答道,“我一直都很不喜欢他。他那种态度,虽然不算粗鲁,但非常无礼。准确地说是没规矩。”

“但总该有动机吧。”

“我真的不清楚那种人还需要什么动机。我敢说弗特斯科先生不知为了什么责骂过他,我还怀疑他有时候酗酒。我真的感觉他有点不正常,你懂的,就跟那个开枪打死一大家子人的马夫还是仆役长差不多。当然,老实说,我之前怀疑是阿黛尔毒死了弗特斯科先生。可现在她自己也被毒死,嫌疑自然就排除了。她可能指控过克朗普,然后他昏了头,可能在三明治里下了毒,结果被格拉迪丝撞见,他就连她也杀了——留他在这幢房子里实在太危险。天哪,我巴不得赶紧离开,但那些吓人的警察肯定不会放走任何人。”她激动地倾身向前,胖胖的手掌按住马普尔小姐的手臂,“有时候我觉得自己非走不可——如果这些事还不能了结——我真的会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