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刻尔克(第7/17页)

正如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所做的那样。

但在目睹了过去几天他所目睹的一切之后——那些就发生在他眼前的大屠杀、斯图卡的俯冲攻击、士兵们和其他民间志愿者们所表现出的英雄气概,就像他的老朋友华生医生那样,他们是真正参加过战斗的人——他现在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能力去面对如此大规模的,或者如此直接的死亡。

这是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新的现实,曾经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感到毫无准备。他引以为荣的智慧和他惊人的观察力突然间似乎毫无作用,或者至少被严重地边缘化了。

这使得他意识到,他现在是字面意义上的与他的同胞身在同一条船上了。在他漫长的一生之中,他第一次从内心里感受到了他们彼此之间的联系。

一种名叫归属感的情感,和它带来的力量。

***

四天之后,日期是5月30日。玩偶号正在与巨大的海浪和强劲的顺风斗争着,而希格森则坐在底舱的双向无线电旁边。

希格森已经不能确实地记得自己上次吃东西或者睡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也记不清楚他们这是第几次穿越海峡,不记得有多少人登上他们的船只并且被转运到多佛港,或是另一艘较近的海军驱逐舰。他利用无线电与许多其他船只取得了联系,并且听说了许多不同的传闻。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相信这些传闻中的数字——据说在第一天就有两万七千人获救,而第三天的数字则是一万八千。

听起来似乎是不可能的。

德国人已经在敦刻尔克的港口里击沉了两艘英国的大型战舰,但是“发电机行动”仍然在港口以南的防波堤附近持续展开。大量小型船只在海峡中来回穿梭,为此次救援行动出力。

德军指挥官古德里安得知这一情况后显然已经意识到,他在最初将盟军打败并且围困在敦刻尔克之后没有继续追击是一个巨大的错误。现在他已下定决心要阻止被困士兵返回安全的英国,因此德国空军的战斗机带着炸弹和机枪冲了上来。通过无线电,希格森得知每一分钟伤亡人数都在上升。

另一方面,从几天前行动开始时到今天为止,敦刻尔克近海都是一种非典型的风平浪静的好天气,然而此刻却是风大浪急,给玩偶号这样的小型船只带来了许多麻烦,就好像德国地面部队的推进和空军的出击还不够糟糕似的。从他们出发开始,希格森就忙于接收求救信号,并且尝试着协调附近船只对那些被吹到沙洲上甚至海滩上搁浅的船只进行救援。

与此同时,他偶尔还会接收到德军司令部的一部分通话,从而得知豹式坦克分队已经进入了敦刻尔克周边十千米的包围圈。按照这个速度来计算的话,敦刻尔克及其港口和海滩最多只能再坚持两天就会陷落,“发电机行动”将会彻底失败,那成千上万名还在沙滩上等候的士兵也将难逃厄运。

希格森与外界的唯一联系渠道就是这台无线电,它是达菲的姐夫几年之前安装在船上的。这是一个相当简陋的短波电台,当他们在为这次任务做准备时,把它从舰桥里搬到了相对安全的底舱,因此它的收发范围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希格森将航海图在大腿上铺开,由于目前风浪较大,收到的信号大多都是断断续续的,但至少他仍然可以在航海图上标出受困船只的位置——目前他已经与其中六艘取得了联系——如此一来当他们接近被困船只时,也许可以指挥其他船只去营救那些失去了动力的船员。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工作,但至少他可以有些事做,不让疲惫坚持着把他带走。

玩偶号重重地落入一道极深的波谷之中。它的船底拍击在水面上,发出令人牙齿发酸的噪声,无线电也发出最后一声粗哑难听的声响,原本正在接收着的一道来自被冲上海滩的某艘船的通讯也就此中断。

希格森在无线电旁边忙碌的同时,两个男孩铺开铺盖卷,在船舱里固定着的像是长板凳一样的座位上睡着了。拍击发生后,年龄更小一点的乔吉翻了个身并且发出一声呻吟,但是没有醒来,而在底舱另一侧睡着的15岁的哈里则坐了起来:“那是什么声音?我们被击中了吗?”

“我们从浪尖上掉下来了。”

男孩扭过身,从舷窗往外看了一下大起大落的海面。他将视线收回到自己所在的狭小船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用手指着无线电说:“这个无线电坏了么?”

“现在暂时收不到了。”希格森把无线电的开关来回拨了几次,“里面可能有一根导线松脱了,不过现在船晃得厉害,没法修理。你睡着了吗?”

哈里疲惫地咧嘴笑了起来:“睡觉?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