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颠倒的愚者与死神(第7/17页)

“你还是与十四年前一样美。”他轻轻将自己的手心盖在她的手背上,那样甜蜜体贴。

她将手抽出他的包围,只淡淡道:“你满口谎话的习惯竟也与十四年前一样。”

“我何必骗你?骗你的坏处,这十四年里尝得还不够多么?”

这一句,自然亦是当不得真的,她却连责怪他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脑子里浮出“求财不求气”这样的话来,于是不得不回道:“这一次能留多久?要找的人可曾找到?在我这里帮些忙成不成?”

他不讲话,只是喝手里的热茶,只当是应下了。

无人能将其骗住的男人,多半是永远不怎么信任人的,于是请了郎中来为昏迷不醒的杜春晓诊断,那郎中切脉之后便点头道:“确是有三个月了。”

夏冰还被关在地下室内,绑在当初用老鼠吓唬扎肉时捆过的那根木十字架上,双手缚成软绵绵的“一”字,衣裳只剩一件破洞的宝蓝色套头毛衣,看上去像是黑的;那副圆黑框眼镜早已不知去向,东西与人看起来都是模模糊糊的。他蓦地想起杜春晓总嫌他的眼镜难看,劝他换金丝边的,也不知为什么,他终究也没有换。现在想起来,竟有些后悔,若是换了,也许抱住她的时候,也就不必因接吻而把它摘下,以至于看不清她的眼神与嘴唇,只在口水里觅到一点烟味。但他晓得,她不是第一次,亦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依稀记得,在青云镇时的某个夏夜,她喝了一点青梅酒,脸蛋红红的,有些豪放起来,便急急关了铺子,抱住他绕到书架后头的木板床上去了。她并无一点玩笑的意思,认真除掉衣服,青梅酒的浓烈气息将他团团围住……

自那以后,他无论对她的过去多陌生,都会用那一夜手忙脚乱的性事来安慰自己。他甚至记不得她是否是第一次,此后兴致来时,亦会莫名其妙地做,那份肌肤相缠的亲密总教他放心,身体在自然起伏的同时总在不停叨念:“她是我的,她是我的……”

想到这一层,他便忘记了伤口造成的阵阵刺痛。所幸室内并不太冷,他只求杜春晓两只被钉穿的手掌能奇迹般痊愈,或者她又灵机一动想出怎样的妙法,让潘小月放过他们。再或者扎肉将从周志那里诓来的钱拿出来抵债,留了两人的活路也不一定。

正胡思乱想之际,却见扎肉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各自拿着一个大碗。

他们给夏冰松了绑,他烂泥一般倒下来,被扎肉牢牢抱住。他用尽力气抬头,说道:“春晓怎么样了?”

“她好得很,你顾好自己便成。”

扎肉话毕,命小厮将两个大碗放到桌上,一个里头堆着馒头,另一个里是一大碗金黄的小米粥。夏冰方才想起自己从昨天被折腾到现在,已是粒米未进,因一直挨打,身上又疼,也便觉不出饿来。如今闻到食物的香气,馋虫才被勾起。于是他又看了看扎肉,对方冲他抬抬下巴,示意他可以动嘴。夏冰这才拿着馒头胡乱啃咬起来,米粥喝得太急,自嘴角顺着脖子往下直流。

扎肉也不说话,只点起一支烟来抽,静静地看他填肚子,显得有些沉闷。等夏冰吃完,他方才拍拍对方的肩,慢条斯理道:“兄弟,我对不住你了。”

夏冰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因刚受到食物的安慰,思维有些钝钝的,竟还笑了一下。这一笑,扎肉的神色愈加沉重,皱着眉头道:“兄弟,你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我扎肉干的营生,本来就讲不了义气,所以你做了鬼可别怨我呀。要怨,就怨其他人。可听明白了?”

未等夏冰反应过来,两个小厮便上前将他双手反剪,拿白布条堵了嘴,手脚捆结实之后,他只觉眼前一黑,半日才觉出是被麻袋罩了,空气即刻变得灰蒙蒙的,能闻到一股血腥味儿。夏冰从未如此恐惧过,似乎都能听到黑白无常正尖声大笑,刚刚被黄米粥滋润出的温暖瞬间被抽得干干净净。透过麻袋的织线缝隙,他看见外头的墙壁在移动,随后干冷侵袭进来,有雪子轻轻落在麻袋上,原来已到露天。刚刚适应了那温度,却又整个人被高高抛起,遂落回到一个柔软又臭气熏天的地方。他一动也不敢动,只是屏住呼吸,猜想下一刻要遭受的待遇,随后眼前空隙里的景物又活动起来。他拼命挣扎,滚来滚去,却怎么也滚不出草堆,身上倒也暖和一些了。颠簸与摩擦让他多少有了安全感,同时心里也明白,那大抵是通往地狱的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冰发现四周又安静下来,心脏不由紧缩,因知道路已到头,接下来便要看造化了。他果然被抬下草堆,绑在一个潮湿粗糙的杆子上,直觉是一棵大树。他此时想到该保存些体力,说不定还有反抗逃跑的希望,于是便也不再挣扎,靠在树干上歇息起来。正累得眼睛睁不开时,风刮进他毛衣破洞里裸出的伤口,痛楚再次刺激他的神经,他不得不保持清醒。此时扎肉也除下了他的头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