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硝烟散尽(第9/26页)

“不过魏德迈少校挺特别的。在部队被完全包围之前他就认为应该撤退,并且真的下令让我们撤退。但是随后遇到轰炸,我受了伤,跟大家走散了。部队多数人都死在了卡朗唐。你们应该很清楚啊。”

啊,原来是这样。我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离开昂戈维尔奥普兰之后,我们在诺曼底地区的卡朗唐与德军第六空降猎兵连队等队伍交战,取得了胜利。可以说索默尔的战友是被我们杀害的。也就是说,只要命运的齿轮稍有差池,当时我有可能就干掉这家伙。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干掉我。索默尔仿佛恍然大悟,兀自点着头。

“少校不喜欢没有意义的牺牲,所以才饶我一命。”

“但你却对这样的长官和战友见死不救,不是吗?”

“你说得对。”

“你是不是在背地里嘲笑我们,一点都不怀疑你,相信了你是我们的战友?”

“没有。我过得很开心。虽然这么说不太合时宜……但能跟你们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

我们面对面却看不清对方的脸,我低下头去看摇曳的烛火,然后用袖子擦干了湿润的脸颊。我哈气暖手,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将弯曲的中指放到嘴边用门牙不停地咬指甲。舌尖尝到了又苦又咸的味道。索默尔看到之后笑了起来。

“干吗?”

“没啥。那家伙想事情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咬指甲。”

“啊……是的呢。”

我把手拿开,在裤子上擦干唾液,然后问了知道他是德国人后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是不是希特勒的支持者?”

纳粹——希姆莱、海德里希等人把世界分为了包含雅利安人在内的优等人种和包含犹太人在内的劣等人种,并让希特勒成为独裁统治者,妄图打造一个只有优等人种才能安稳生活的帝国。如果索默尔是支持者,那他是不是很讨厌人种混杂的美国军队?我想问的问题就这么简单。索默尔沉默了片刻,然后回答道:

“奶奶把我们叫回去的时候,德国确实举国上下都支持希特勒。说实话,我当时并没有想得很深,我也想不出理由反对党要夺回奥地利和波兰的政策。毕竟二十年前那本来就是德国的领土。”

他一边用大拇指挠着有点突出的额头,一边谨慎地想着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

“其实要说我不支持希特勒那就是在说谎。”

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听到的话让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随后又很快冷静了下来。

“我和父母在人前抬不起头,从美国回来、会说英语这一点就让我们受尽了侮辱和偏见。要不是奶奶能说会道,我们估计都要被打上外国人的印记了。尽管没到那地步,盖世太保[4]还是每天都会到我家来查岗。我们只能贴上希特勒的画像,表示服从国家体制,别无他法。”

索默尔缓缓地搓着双手。

“就算防空警报响了,外国人也不能进入地下防空洞。我们只能在周围民房的一楼或二楼战栗着等待轰炸结束。为了让家人能够安全地进入德国人用的正规防空洞,我才参了军。”

我听着他低声倾诉,不由得抱紧了膝盖。有点冷。

“最恐怖的是周围的普通百姓。住在附近的犹太人只要对体制稍有怨言,或者是收听了外国的广播节目,被告密之后就会被盖世太保带走。其中有不少人是被冤枉的,仅仅因为邻居不喜欢他们、想报复他们,然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索默尔深深叹了一口气,气息让烛火晃动起来,烛心发出烧焦的噼啪声音。

“被带去集中营的犹太人遭遇了什么大家都不知道。身上印有六芒星的他们被撵上火车之后,我以为跟宣传的一样,就只是住的地方被隔离出去,除此之外跟大家一样正常地劳作。”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望向天花板,然后又慢慢摇了摇头。

“参军之前我在一个印刷厂工作,有不少同事都是犹太人。但有一天,他们突然集体消失了。几天之后有人来信说他们去了集中营,之后一段时间便通过写信与他们保持联系。不过我参军之后,信件往来也断了。”

“他们死了吗?”

“我不知道,但有流言说在强制劳动之后等着他们的是地狱般的折磨。不过很多人认为这种说法是敌方也就是盟军在造谣。毕竟德国还是法治国家,应该不会做到如此惨无人道的地步。”

犹太人被强制转移到集中营的相关消息也传到了美国的广播台与报社,但就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实情是什么。我把膝盖抱得更紧了,胸口抵到了装在内兜里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副银框眼镜。

“科尔,虽然你说你完全没有怀疑我,但估计格林伯格已经察觉到了。在出发去巴斯通之前,他劝过我一次说‘以后不要再说自己有孩子了’。我之前都不知道,据说是有了孩子就不能加入美国陆军空降兵部队了。”